第48章
第48章
靖王府的世子周岁宴办得极尽奢华,金童玉女捧着镶金的长命锁,宫宴流水般送入清芷院。萧玄戾抱着襁褓中的萧念安,指腹轻轻拂过儿子眉眼——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杏眼,竟与自己如出一辙,连蹙眉时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念安,要平安长大。”他低笑出声,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这名字是他亲自取的,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愿。
沈婉清坐在一旁,看着父子俩的模样,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周岁宴的喧嚣里,她总觉得心口发闷,像压着块湿冷的棉絮。这些年萧玄戾待她愈发温和,赏赐流水般送进清芷院,可她望着铜镜里日渐苍白的脸,只觉得那座困住她的牢笼,比从前更高更冷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秋意渐浓时,怪病毫无征兆地缠上了她。起初只是晨起时头晕,后来竟在抚琴时突然呕出一口血,染红了素白的琴身。太医们围着她的脉案愁眉不展,银针刺破指尖,流出的血珠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却查不出半点毒素。
“王妃这脉象……”为首的老太医捋着胡须,脸色凝重如铁,“似中了寒毒,却又带着郁气凝结的征兆,更像是……心病牵累了五脏。”
萧玄戾将药碗重重砸在案上,青瓷碎裂的声响惊得乳母抱紧了萧念安。“心病?本王给了她锦衣玉食,给了她世子生母的尊荣,她有什么可郁的?”话虽如此,他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婉清,眼底却掠过一丝慌乱。
太医们噤若寒蝉,许久才有人颤声道:“或许……可请唐门的人来看看。他们擅长奇毒与异症,或许能有法子。”
“唐门?”萧玄戾冷笑一声,玄色袍角扫过满地碎瓷,“唐厌离恨不得食本王之肉,怎会出手?”当年唐门老宗主死于他派去的九幽长老之手,这笔血仇,早已刻进巴蜀王的骨血里。
僵局持续了三日,沈婉清的气息越来越弱,唇瓣泛着青灰,连萧念安哭闹都无法唤醒她。
“王爷!”侍卫长跌跌撞撞闯入,声音带着急惶,“探子来报,唐门的唐晶晶……此刻正在京城外的客栈!”
萧玄戾猛地起身,眼底闪过狠厉的光。唐晶晶,唐厌离最疼爱的妹妹,如今是巴蜀公主。抓她来,既能逼她为沈婉清治病,更能拿捏远在巴蜀的唐厌离——新皇这些年倚重唐门牵制他,若能握住这枚棋子,朝堂的风向或许能再变一变。
“无常索命!”他扬声厉喝,声音穿透回廊,“带三十暗卫,把唐晶晶给本王抓来!要活的!”
夜色如墨,无常索命的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响。孪生兄弟并肩站在客栈屋顶,黑衣融入暗影,唯有铁钩上泛着森然冷光。
“听说这唐晶晶是巴蜀公主,”无常弟舔了舔唇,语气带着嗜血的兴奋,“抓了她,巴蜀王定要疯魔。”
无常兄甩动长索,铁链如灵蛇般缠上二楼的窗棂:“王爷要活的,别伤了她。”
客栈内,唐晶晶正对着药炉出神。她按哥哥的吩咐来京城采买些珍稀药材,却没料到靖王府的暗卫来得如此之快。听到窗外铁链声响的瞬间,她反手抽出枕下的短刃,指尖已扣住三枚淬毒的银针。
门被铁链撞碎的刹那,她猛地掷出银针,身形如柳絮般掠向后窗。可无常索命的合围早已布好,铁钩带着破空声缠上她的脚踝,硬生生将她拽回原地。
“巴蜀公主,跟我们走一趟吧。”无常兄的声音像磨过砂石,铁链在她腕间锁出刺目的红痕。
唐晶晶看着铁钩上狰狞的倒刺,忽然低笑出声:“萧玄戾抓我,是想拿我当筹码要挟我哥?”
客栈的梁柱被铁链撞出裂痕时,唐晶晶的指尖已在窗台上叩出三短一长的轻响。那是她与李晏约定的信号——三短为险,一长为急,合起来便是“危在旦夕”。
铁钩缠上脚踝的瞬间,她最后望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山林里的小屋该亮灯了吧?李晏此刻或许正对着《洗髓经》皱眉,或许在等她回去煎药。
“走!”无常兄的铁链猛地收紧,唐晶晶踉跄着被拖拽下楼,裙摆扫过碎瓷,划出细密的口子。
三里外的破庙里,李晏正用内力压制经脉的灼痛,耳尖忽然捕捉到那串熟悉的叩击声。他猛地睁眼,白发无风自动,周身的戾气瞬间暴涨——是晶晶的信号!
“萧玄戾……”他低念着这个名字,指节捏得发白。半月前就听说唐晶晶说要去京采买新配制药方的药材,他本想劝阻,却被她一句“哥哥放心不下你”堵了回去。如今想来,这分明是萧玄戾设下的圈套!
抓晶晶,无非是想拿捏唐厌离,牵制巴蜀势力。那个视权柄如性命的男人,从来都懂得用最卑劣的手段扼住敌人的软肋。
李晏抓起墙角的碎影刀,刀身映出他雪白的发与猩红的眼。内力在经脉中疯狂奔涌,五感敏锐到能听见客栈方向铁链拖地的声响,甚至能捕捉到无常索命对话的只言片语——
“……王爷要活的……”
“……拿她换唐门的解药,顺便逼唐厌离交出西南兵权……”
字字句句,都像淬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紧。他翻身上马,黑马在官道上掀起滚滚烟尘,速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风声里,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一半是救晶晶的焦灼,一半是连自己都唾弃的期待——
靖王府。
绾绾。
多少年了?从洛都密室到山林小屋,他数着桃花开落,算着寒来暑往,以为早已将那个名字埋进了仇恨的灰烬里。可此刻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竟与当年在王府西墙听她抚琴的韵律重合,让他指尖发颤。
她还好吗?
萧念安……像她,还是像萧玄戾?
她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在槐树下说要带她去江湖的暗卫?
这些念头疯长如野草,缠着他的理智。他猛地勒紧缰绳,黑马人立而起,前蹄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李晏望着远处靖王府的飞檐,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是李晏,是来救唐晶晶的复仇者。
不是暗,更不是来赴一场早已过期的桃花约。
可握刀的手,却在靠近那座牢笼时,抖得越来越厉害。碎影刀的冷光里,他看见自己鬓角的霜白,看见掌心交错的伤痕,忽然不敢想——若真的见到她,该如何自处?
是恨她安于王府的荣华,还是怨自己无能的过往?
是问她一句“还记得江南吗”,还是……假装从未相识?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李晏伏在马背上,白发被风掀起,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他不知道,此刻靖王府的清芷院里,沈婉清正从昏迷中惊醒,指尖死死抓着床沿,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呢喃:
“暗……救我……”
而无常索命已将唐晶晶拖至王府门前,铁钩在朱漆大门上划出刺耳的响。萧玄戾站在门内,玄色袍角扫过阶前的白玉栏杆,眼底是胜券在握的冷光。
一场牵涉旧恨新仇的博弈,即将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再次拉开序幕。她悄悄将一枚药粉包藏进袖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药粉是唐门的“化骨散”,若萧玄戾敢用她威胁哥哥,她便让这靖王府,多一具无人能识的枯骨。
清芷院的药味越来越浓,萧玄戾守在沈婉清床边,听着远处传来的铁链声,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抓来唐晶晶是一步险棋,可看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人,他别无选择。
“念安,”他摸了摸儿子柔软的胎发,声音低沉如夜,“等你娘好了,父王带你去看北境的雪。”
萧念安似懂非懂地抓住他的手指,咿呀的笑声里,谁也没看见,沈婉清紧闭的眼角,悄悄沁出一滴泪,很快被枕巾吸得无影无踪。那滴泪里,藏着一个连她自己都快遗忘的名字,和一段埋在桃花树下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