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世事流转 - 大明机关术 - 苏启文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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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世事流转

“左小公子?左小公子?”女孩伸手在左国棅眼前晃了晃:“茶水要凉啦。”方才一通大闹之后,茶舍伙计险些要将三人请出店外,亏得掌柜及时出现,认出了三人中的二人曾在前日流民袭扰之际出手相助,其中一位似乎还在战斗中挂了彩。这才重新为三人安排了雅座。眼下三人相视而坐,左国棅像是被吓呆了,低着头半晌没说一句话。

女孩偏过头望向一旁的左国材:“左小公子这是在想什么心事么?”

“小弟,你怎么了?”左国材拍了拍左国棅的肩膀,低低叹气。今日大约是指望不上小弟,压阵了。

左国棅周身一颤,回过神来,连忙端起了茶碗。方才林姑娘剑指闹事茶客时举世无双的豪情把他惊得不清,双目无神地发了许久的呆,碗中的茶水都没了热气都不自知,左国材不得不为他重新倒一碗新茶。

“小子方才神游去了,未能顾全礼数,还望姑娘海涵。”左国棅连忙起身朝女孩行礼:“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姓林。”林姑娘这才显出几分女子姿态,微微欠身回礼:“左小公子言重了,方才小女子一定把公子吓坏了吧?”

一旁的左国材听来不由莞尔,也许未来林姑娘每认识一位新朋友,开场白都将是如此:“方才你一定被我吓坏了吧?”

“姑娘说笑了,方才姑娘豪情万丈,纵是江湖好汉见了也要叫一声好,小子也该是叹服才是,何来惊吓一说?”左国棅洋洋洒洒地赞叹,旋即语气又有些犹豫:“只是。敢问林姑娘,如何与我兄长相识的?”

他委实不敢相信面前的姑娘是哥哥的好友,平日里他可是与府内丫鬟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回避的。外人看来只觉得左家二公子神秘莫测,只有左国棅明白哥哥分明是和女孩子说话会忍不住地犯哆嗦。

“偶然相识,只是共同喜好品茶罢了。”林姑娘淡淡道,一面不动声色地看了左国材一眼。左国材心底莫名发犯怵,表面上却做出责备的模样:“方才不是都与你说过了吗?怎么又问?”

“小弟,只是。心下好奇。”左国棅闷闷地品茶,心说原来哥哥也有春心萌动的一天。不过想来也是,这样一个女孩,很难不吸引旁人的注意。

左国材透过弟弟的眼神,隐约猜到了他内心所想,脸颊又抑制不住地发烫了。

于是茶桌之上的气氛便沉闷得有些尴尬。林姑娘微微坐直了身子,遥望窗外的景色出起神来。一线阳光照进屋里,洒在女孩侧脸上,照亮了眼角一抹微不可查的泪痕。左国材心底忽然微微一动。

“方才听林姑娘抚琴,曲中似有淡淡悲意。”左国材轻声道:“敢问姑娘,可是在怀念某位故友?”

女孩愣了愣,眼底掠过一丝落魄,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只是喜欢这支曲子罢了,这是我的琴艺师傅教会我的第一支曲子。”女孩笑了笑:“他常说我学琴,学不来他的半分神韵。今日若是他在此也许就不至闹这出笑话了。”

“听起来也是一位了不得的老师傅。”左国材赞叹:“若有机会,定要当面求教。”

“是吗?”女孩神色一黯:“他听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左国材见女孩神色异样,正要说话,忽然感到桌下有人牵了牵他的衣袖。

“小弟,怎么了?”左国材望向左国棅。

“哥哥你真不会看人脸色。”左国棅小声说:“看这位林小娘子的表情,那位琴艺师傅必然就是她失去的故人吧?”

“失去的故人?小弟,你是说。”

“真笨,非要小弟,把话说透么?就是阴阳相隔啦。”

“小弟,别乱说!”左国材脸色一板:“生死大事,是能凭空瞎猜的么?”

“左小公子猜的不错,其实也没什么好回避的。”女孩轻声道,原来她一直在听二人的对话:“不过两位公子不必为我忧心,故人已经离世许多年了,今日只是抚弄古琴之时,故人音容笑貌忽然浮现眼前,情难自抑了。”她向左国材兄弟行礼:“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林姑娘说的哪里话。”左国材的神色变得有些窘迫,他想起方才那位神秘琴师的话,原来她在合奏之时,便已明了林姑娘内心所想。

“人之常情罢了,何来见笑一谈。”他搜肠刮肚地憋着安慰人的话:“姑娘也不要太过伤感才是。”

“哥哥你还是少说两句更合适一点。”左国棅无奈地扶额。

“我没事呀。”女孩忽然打起了精神,朝左国材呲牙,眼神清亮:“看两位公子的表情,怎么倒像是你们更伤心一些?”

“我。我们替姑娘伤心。”左国棅有些发愣,发觉自己委实还是不够了解女性。

“说起来,那位故人倒是常说,常开不败的花是没有的,不老不死的人也从不存在,真正能留下的都是一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例如一支曲子,一份念想,一段记忆,在夜深人静时重现后人心头,恍如从未远离。”女孩温婉地笑了笑:“其实,这也就够了。”

“一位深刻的老师傅。”左国棅听来在心底默默下了判断。

左国材却有些沉默。他活了二十年,读过无数卷书,却依旧参不透生死一事。父亲常说,君子辅佐君王,事不能成,唯有一死,说得慷慨激昂。若是有一天,父亲真如此离去了,留在他们心里的又是什么呢?严肃的面孔?冷峻的目光?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少许温情?

空气再度静得令人坐立不安,左国棅憋得难受,不由捧起茶碗遮住了脸颊。一旁的女孩也学着左国棅端起茶碗,目光却被碗中漂浮的茶叶所吸引,细细打量起来。

“对了,说起这茶叶,林姑娘可知其中的来由?”左国材回过神来,终于寻得了合适的话题,清了清嗓子,便要向她介绍碗中茶叶的来历。

“我知道的,这是峨眉雪茶,贵胄们喜好称它为雪香。因其收获于清明前后,也叫清明香,其最古记载始见于前唐茶圣陆羽所著《茶经》,左公子我说的是也不是?”林姑娘淡淡一笑,放下了茶碗。

“是。”左国材愣了愣,涌到嘴边的话头又咽了回去。他发现面前的女孩有时单纯得令人发笑,有时却深邃得令人害怕,像是怎么也看不透。

其实他今日来是想要道别的,他不能再不定期拜访这家茶舍了,也许,也不能再见面前的女孩了。京师内如今已是暗流涌动,昨日宪之兄长的一番话更是令他深感芒刺在背在这阵云将起的时刻,他身为左家事实上的长子,断然不能,也没有资格在此刻留恋这些儿女情长。为了确保自己能在关键时刻不露怯,他还特意喊上了小弟,以帮助自己清醒头脑。

可细细想来,他其实并不需要如此正式的告别。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至今两人也只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姓氏罢了。女孩也许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左家公子”其实是大明佥都御史左光斗之子,就像左国材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林姑娘”究竟是哪户人家的千金。但可以想象那户人家必然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

告别的话几乎涌到了嘴边,却再三斟酌,终究是开不了口。

扭扭捏捏的,倒像是女儿家的姿态了。左国材在心底自嘲。

“两位公子品够了茶么?”林姑娘忽然抬起头,清亮的瞳孔倒映着两个男孩茫然的面庞:“说来也许有些唐突,小女子今日在茶舍约见公子,并非只是单纯的品茶。小女子想带两位公子去一个地方。”

“倒是隐隐有些预感,姑娘今日也不像有心品茶的模样。”左国材略一皱眉,旋即淡淡一笑:“既然姑娘如此说了,那便劳烦带路吧。”

左国棅却愣了片刻。哥哥的语气静得有些不同以往,左国棅知道,每当哥哥心里藏着很重的心事时,才会是这副语气。

出了茶舍,沿着官道朝北走上几里地,大道两旁渐渐开始出现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或行或立,三五成群地散落在各处,眼窝深陷着,瞳孔如是提线木偶一般毫无生气。每当有路人从大道旁经过,流民中便会窜出一群半大的孩子,瘦骨嶙峋,拼命朝着路人伸手讨要干粮。若是路人好心,便会施舍一些碎银,但更多的路人则是快马加鞭远离,或是朝孩子们拳脚相向。他们并不担心激怒这群流民,因为附近常有官兵沿着官道来回巡视,这里毕竟是京师近郊,流民纵使有通天的胆量也不敢造次。

左国材远远看着那些满身泥浆的孩子,他们正在朝一支路过的行商队伍乞讨。商队走南闯北,遇到路边的贫苦人家多少会施以恩惠,为商队讨点彩头。这一不成文的规矩显然被孩子们深刻把握了,只见他们毫不畏惧商队路护们手中的刀剑,结成人墙堵在了商队行进道路上。商队头领大约早有准备,扭头从大车里牵出一大块布袋。布袋里盛满了了冷烙饼,头领将它交由路护分发给孩子。路护也顾不上细分,满袋的烙饼随手洒向了路边,孩子们便疯了一般争抢厮打起来。分明是个头不过车轮高的孩子,争夺食物时眼底的凶悍浑然不输杀红了眼的武士。其中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从混乱的人群中钻了出来,脸上赫然挂着道道血痕,手中紧紧攥着厚厚一叠烙饼,飞似的奔向路边的流民群中。不出意外,这将成为她与家人整整一日的干粮。可人群之外还蹲着另一群男孩,他们并不参与争夺,只是守在厮打的人群外,等着埋伏那些顺利抢到烙饼的孩子。羊角辫女孩立刻成为了他们的下手目标,为首的男孩一挥手,一大群人便呼啦啦地朝女孩合围而去了。左国材心下为那个女孩担忧,正要出手相助,却被一只手拦下了。

“没有用的。”林姑娘的目光遥望着那个小女孩:“左公子今日的善心只能救得她一时,救不得一世。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

左国材默默止住了脚步。这些道理,戴夫子也曾给他们教导过,只是事到临头,终究会不忍心。

“小弟,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么?”左国材眉头紧锁。

“知道,父亲的文书中常有提及。”左国棅的神色却有些冷漠:“他们是辽东难民。自后金为患辽东以来,大量辽民南逃,计有数十万之众。朝廷无力安置如此庞大的难民群,只得任由其在关内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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