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
新生儿
独立文化工作室的邀约像一束强光,刺破了温禾职业困境的浓雾。那通电话结束后,她激动又忐忑地和对方约了详细面谈的时间。放下手机,手心都是汗。
“他们想做深度非虚构内容,关注都市人的精神困境和新型社群关系,正好是我一直想做的方向!”温禾在客厅里踱步,眼睛发亮,却又突然停下,“可是……不稳定吧?初创阶段肯定很艰难,收入也没保障……”
陈序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一个复杂的表格,上面罗列着未来一年的预计开支、他的收入、存款,以及不同风险等级下的财务模拟曲线。
“基于最保守估计(你的新收入为0),我们的储蓄可以支撑18个月的生活品质不出现显著下降。”他指着一条平稳的曲线,“如果采用‘节流模式’(削减非必要开支),支撑时间可延长至28个月。这是安全垫。”
他又调出另一组数据:“另一方面,你目前工作的‘情绪损耗成本’和‘机会成本’正在急剧上升。综合计算,转换赛道的长期收益期望值,高于留在当前岗位。”
他将屏幕转向温禾:“我的分析结果是:风险可控,预期收益为正。建议执行。”
他的支持不是感性的鼓励,而是用她最能理解的方式——数据、逻辑、推演——为她扫除后顾之忧,赋予她冒险的底气。温禾看着那些冰冷的数字,心里却滚烫一片。
“谢谢你,陈序。”
“不客气。这是最优解。”他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对你而言。”
面谈进行得非常顺利。工作室的创始人是一位颇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中年媒体人,对温禾的学术背景和社会洞察力极为欣赏,给出的合作条件也相当有诚意:相对灵活的工作时间,核心内容的创作自主权,以及一个虽然不高但足以覆盖基本生活的底薪+项目分成。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温禾回到公司,平静地递交了辞职信。领导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一个不那么“狼性”,还总有些“不合时宜”坚持的下属,离开或许对彼此都好。
走出写字楼的那一刻,上海冬日的冷风刮在脸上,温禾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轻盈。她不再是庞大机器上一颗拧巴的螺丝钉了。
然而,生活的戏剧性总在于我们总要并行处理很多事情。就在温禾辞职的第二天凌晨,她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是苏之琪,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喘息:“禾禾……我、我好像要生了……他电话打不通……”
温禾瞬间清醒,跳下床:“别怕!地址发我!马上到!”
陈序也立刻起身,没有丝毫拖沓:“我去车库开车。已启动应急导航,规划最快路径至目标医院。”
深夜的上海高架桥空旷了不少,但陈序开得极稳极快。温禾握着手机,不断安慰着电话那头的苏之琪。赶到医院时,苏之琪已被推进产房。她男友终于回了电话,声音嘈杂,背景音里还有音乐声,说是直播刚结束,正在赶来的路上。
产房外的等待漫长而煎熬。温禾来回踱步,陈序则沉默地站在一旁,不时查看医院电子屏上的信息,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雕。
天快亮时,产房的门终于打开。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苏之琪家属?”
温禾和陈序立刻上前。
“母女平安。宝宝六斤二两,很健康。”
小家伙皱巴巴、红通通的,像只小猴子,闭着眼睛,却很有力地挥动着小拳头。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击中了温禾。如此脆弱,又如此顽强。一个新生命,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真实地闯入了这个世界。
这时,苏之琪的男友才急匆匆赶到,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残妆,身上有淡淡的烟酒气。他看到孩子,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近乎茫然的表情,然后才挤出一个笑容:“生了?太好了……”
苏之琪被推出来时,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浸透,眼神却有一种异样的清亮和疲惫。她看到男友,眼神黯了一下,但很快被看到孩子的柔软所取代。
回到病房,苏之琪男友忙着接电话处理工作后续,显得心不在焉。陈序则默默出去,回来时手里拎着温热的粥和适合产妇的清淡小菜。
“根据产后营养指南配置的。”他简单解释,将食物放在床头柜上。
温禾帮着苏之琪慢慢喝粥,看着她笨拙又小心地抱着那个柔软的小生命,心里百感交集。这个她曾经羡慕其“轰轰烈烈”爱情的学姐,最终独自经历了生育最艰难的时刻,未来似乎也注定要在“丧偶式育儿”和浮华的流量世界中挣扎。
而她自己,刚刚挣脱一个系统的束缚,准备拥抱未知;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个用算法默默支撑她所有决定的男人。
新生命带来希望,也照见现实的无情。辞职是结束,也是开始。这一夜之间,她们的人生轨道,再次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伸开去。
温禾轻轻碰了碰婴儿柔软的小手,那微弱的触感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她擡头看向陈序,他正认真地查询着手机上的新生儿护理注意事项,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前路依然充满挑战,但此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眼前这个新生的、需要更好世界的小生命,她都要更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