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玉蒙尘2
“陛下，您且慢点！”海福跟在少年天子后面，“长公主正等着您呐！”
“是吗，那更得快些了。”谢明初可不听他的，一掉头，加快了步伐。
“陛下身为天子，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懿德听见脚步声，知道是谢明初，连忙起身迎接，“我和陛下有些要紧的话要说，你们先退下吧。”
“是。”海福弯腰退了出去——他从小看着这两位主子长大，也知道“要紧的话”不过是姐弟间的玩笑话。
众人退下后，谢明初便给懿德和自己斟茶，又贴心地把糕点调整了顺序：“长姐，这都是你喜欢吃的。”
“陛下，你可知要开战了吗。”懿德接过茶又放下，眉目间的温柔化作严肃。
“蛇族不安宁，屡犯沪野，这一仗必须打。不过长姐不用担心，军中儿郎骁勇善战，东方氏已经出兵了，小小蛇族不在话下。”
“陛下有几成把握取胜？八九成？哪怕有十成把握也不能懈怠，不到战胜的那一刻，任何人都不能松懈。”懿德拧着的眉没有松。
“长公主教训的是。”谢明初叹了口气——他深以为，长姐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帝。
人族此时并未割据，政治中心在潼地，也就是说，皇宫在潼地。
而沪野在偏远地方，懿德出生后才升级为城，然而十几年发展并不景气，沪野山林千万重，大多数沪野人一辈子都翻不过沪野山林，能翻过山林的在少数，而翻过山林到潼地更是两万里挑一——懿德身边的大丫鬟粹雪，其父是沪野人氏。
谢皇上想到这里，内心有点复杂，他怜爱百姓，愧于疏忽，又厌恶蛇族进犯，于是在内心暗暗下决定：这场仗必须赢！
懿德长公主比圣上年长了不过一两岁，心思却比他深沉了不少：蛇族屡犯沪野，也是看人皇的态度；再者，人族与蛇族闹矛盾，还关系到其余兽族，保不住又有哪个狼子野心的兽族等着当在后的黄雀。
不过眼下看谢皇上已经很关注沪野了，懿德也没必要太紧张这件事。
懿德眉眼间一派温婉大气，可能是因为身份与职责问题，她并没有同龄人所有的恣意天真——皇室中，只有她和谢明初是嫡系正统，虽然谢明初已经是皇帝了，但觊觎皇位的人并不少；天子少年，情之一字尚未通透，而且陛下主观上并不愿意开设后宫，立后一事只能再缓两年。
这也罢了，天子可能不只是情窍未通，他脑子也没通——在有些事上还是个小孩子，这就让懿德很头疼。
谢明初还没登基的时候，朝臣们眼瞅着老皇帝快不行了，外戚夺权、宦官干政，懿德公主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大杀四方，在谢明初登基前就清君侧，给谢明初铺平了道路。
先帝驾崩以后，懿德凭借长公主的身份把持朝政，引得许多人反对，不过懿德并非是玩弄权术，实在是弟弟还没她能干，得亏弟弟听话，百分百地相信她并提拔她的心腹，皇家与朝臣两方势力相持不下，最后竟然能维持一个不错的局面。
几个月后，沪野之战爆发。虽然沪野多山林，但人族轻松取胜。
“我说长姐，你在担心什么啊，区区蛇族，雄黄就能让它们晕头转向了。”谢明初给长公主满上酒，“先前呢，蛇族族长就心存歹念，屡犯边境，后来又骚扰沪野，到头来还不都战败了。三日后两族会签订厍围盟约，到时候蛇族为臣，我人族为君。”
懿德微笑着接过酒杯，心头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
她在担心什么，不过草木皆兵太紧张罢了。
三日后，两族君主来到厍围，签订盟约，共商国事。
天子与长公主见了蛇族使臣大惊——蛇族化形也分三六九等，高阶蛇族为人身蛇尾，通晓人言；中阶蛇族不通人言，面部、手臂处仍有鳞，且面相比高阶蛇族更丑陋凶恶；低阶蛇族为人面蛇身，虽貌丑却有灵识——虽然有三六九等化形，但哪怕是最高等的蛇族，容貌外形也远远不及人族。
厍围之约签订成功后，蛇族族长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听闻人族君主明睿多谋，而我蛇族尚未开化，不知道人皇能否解我疑问？”
谢明初反思了一下，他也没觉得自己明睿多谋，不过厍围之约一签，人主蛇臣的局面也定下来了，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可，蛇族族长请问便是。”
蛇族族长摆动蛇尾，蛇尾处发出阵阵烟雾，众人顾不上躲避，纷纷伸长脖子去看烟雾之下的内容。烟雾之下，似有宫室金碧辉煌，比皇宫宏伟壮观十倍不止；又似有女子亭亭玉立于宫室中，容似西施，貌比嫦娥，玉面丹唇，含笑看着对方。
一瞬间，众人都失了神。
谢明初当时正年少，不知道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直勾勾盯着一名女子看太过失礼，他便垂眸定心，随即抬眼环视四周，当见到随行大臣都跟着了迷似的，他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懿德看向黑雾，在美女宫殿之外，她看见了这些大臣们真正的模样，为非作歹的模样，玩弄权势的模样，老成迂腐的模样……
“小小妖术，我还以为蛇族族长有什么大事要问的。”懿德嗤笑一声，将玉石酒杯扔在地上，酒杯碎裂声让在场众人清醒过来，黑雾也逐渐散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形了，刚要跪拜谢罪，却被懿德制止了。
“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蛇族族长不过是设法窥探诸位内心所求，人心之欲而已，这又有何罪过。”虽然这么说着，但懿德也是强颜欢笑——朝廷里酒囊饭袋、根骨不正之人不在少数，长此以往难以想象。
“莫非您就是懿德长公主？果然是寻常女子难以相比的贵人。”蛇族族长向懿德行礼，眼神却带着觊觎与垂涎。
懿德还礼，迎面对上蛇族族长不善的眼神，心里却升起一股不爽。
“我蛇族偶尔在山林中出没，时能见到衣不蔽体的游民与饿殍，”蛇族族长缓缓道，“我幼时还是一条未开化的小蛇，逃亡时被人族抓捕以抵赋税，险些被扒皮抽筋。后被带入国都，却见泼天富贵，金银如土。敢问公主，人族如此差异悬殊，是如何百年未有内战，还能开疆扩土的？我蛇族虽未开化，却也是向往安定的。”
懿德正欲开口，突然听到了族长单独给她传音：“你人族个个衣冠禽兽，哪怕今日人主蛇臣，你怎知明日之势亦如今日？公主且看着吧。”
“族长只知国都内泼天富贵，荒野里横尸遍野，却未见寻常百姓的热闹安定才是大多数，你只看到了人族的两个极端，却未看到中间的作用，若中间稳固甚至强盛，总有内战也是小事；
“再者，我人族有句古话，‘兄弟晲于墙，外御其侮’，如此，若天下安定，开疆扩土倒也不难。”懿德含笑，并不把蛇族族长的恐吓放在眼里，“族长真是心大，定下厍围之约了还能这么关照我人族政事，真不容易。”
蛇族族长眯了眯眼，开口：“公主说的是，既然签了厍围之约，那就让两族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吧。”
懿德却看懂了蛇族族长眼神中的不屑与阴森，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他在哄骗小孩儿吗？！
“族长说的是呢，如今厍围之约已定，作为人族公主，我再送蛇族一份大礼吧——”懿德玉面含威，“即日起，封任位寰、吴安为中郎将，带兵三万，作为人族音信长驻蛇族。”
这下，不仅是蛇族族长，就连随行官员也大惊：长公主虽然金枝玉叶，但如今所为实在过分——对蛇族领袖出言不逊也就算了，毕竟是蛇族族长挑衅在先，然而长公主竟敢当着陛下擅自拟旨，遣使臣驻蛇族干预两族邦交。一介女子，起初只是暗中把持朝政，到如今直接干预人族外交，真是岂有此理！
“公主，臣以为，人族与蛇族当化敌为友，若带兵驻扎，这恐怕……”大臣谭才泉做了出头鸟，他此时觉得两族的纽带就系在自己嘴上。
懿德看看他，想起来方才月里的嫦娥，不语。懿德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大臣，想起来迷雾之下这位大人玩弄权势的模样，咬了咬牙。
“卑职窃以为谭大人说得对！”另一位官员高声附和，觉得自己就是匡扶正义的英雄。
懿德看看他，想起来方才金子做的宫殿，不语。随即，她又想起来这位人才巴结上司排挤同行的模样，嘴角有些颤抖。
“一切都按长公主的吩咐办。”少年天子一锤定音。
厍围之约后，两位中郎将拜别了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