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木(一)
大林木(一)
李阿南没想到有人叫她,还是从马工出去的那个地方!那道声音顺着陡峭石壁中的缝隙打着旋儿的往下走,婉转悠长——是个姑娘!
自打马三出了这里,李阿南觉得日子越发难熬,早上一个小子差点没咽干净嘴里的饭就进了虫坑,被她抓住一顿好骂,骂着骂着对方还没哭,她自己先哭了,那小子以为李工头儿养虫子养魔怔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等李阿南哭完,又骂了他一顿,臭小子才心满意足地走了——还好,这地下还没让李工待疯。
每天吃饭的时候李阿南就盯着流水的刻钟数时间,马叔出去粗粗估计一下已经有四天了,出去的人什么情况,他们一点也不晓得。
因此当那地方传来人声的时候,第一句她没听真切还以为马叔又回来了,心里是心疼焦急但却期待,结果仔细一听是个女声,但是不管是什么声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都很难得啊,李阿南放了碗筷,立马向上吼了一声,“有人!”
邹旎喘着粗气,终于将这个坑洞压着的大石块搬开,这凌虚塔是教打洞的吗?往地下挖了十几层!也亏得他们有这个恒心与毅力,而且这下面能有活人吗?这会她都快因为缺氧而眼冒金星了。
谁知她这一喊,还真有人回应——听起来比她中气十足。
李阿南没想到马叔说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她没什么可带的家当,就把吃饭的碗拿上了,随后将所有虫坑的门关好,这些虫子她虽然打小厌恶,但是长辈都说是这些虫子给了傀工活下去的希望,她一直不懂,但当上到虫坑出口处时才知道,地下的空气原来既污浊又喘不上气,是那些虫净化了这些空气,让傀工能在地下活着。
李阿南最后瞧了一眼这个庞大的虫xue,将碗往后腰一别就攀着峭壁往上爬,所有的傀工此刻都有样学样,像蜘蛛一样,朝着上面的光明攀登,每个人的手腕和腰上缠着傀儡丝做安全保障,以防突然手滑掉下去。
邹旎将塔里所有上锁的门都暴力破开,守在塔外的出口处,下面氧气太稀薄,她待不了太久。
凌虚塔因门派内有一座塔而得名,若不是门派中的长老,平常是进不来的。邹旎没想到这凌虚塔的地下竟还有如此多的活人,也没想到她们一代又一代的在地下“苟活”,竟也没疯癫。
等了两天半,邹旎终于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个姑娘,浑身露出来的皮肤比马三的还要白,瘦精精的身板儿瞧着扛不住任何一点重活儿,但却是下面上来那群人的头儿。
李阿南带着一群傀工黑白不分地向上爬,太累了就用藤蔓把自己缠的紧紧的,稍微眯一会儿,也不敢深睡,这都是要命的活儿。
她从出生没见过太阳没见过除了傀工以外的人,她一出来就瞧见了邹旎,那个姑娘和她们不一样,没有鬼一样的青白肤色,但是长得很温和,她立在门口,旁边还有一桌子吃的。
李阿南只来得及紧急瞧对方一眼,便脚步虚软地挪到桌子跟前,把桌上的食物往嘴里塞,她边塞边鼻酸,马叔他们也是这么出来的?有人接他们吗?年纪大了能熬得住这三天不?
她现在迫切地相见马叔。
邹旎帮忙将食物分给走不动路的傀工,她看到李阿南粗暴地往嘴里塞食物,从桌上摸过一杯水递了过去。李阿南模糊着眼睛打量邹旎,将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才怯生生地道了一声谢。
李阿南就像又出生了一遍的婴儿,带着惊喜和恐慌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世界,邹旎好心地没上去社交给对方造成困扰,但是李阿南年纪小,等用食物将眼冒金星的饿意压下去后便急匆匆地向邹旎打听马叔的下落。
既然出来了,她就不会再做傀工了,那便找到马叔,两人靠手艺赚钱相依为命吧,李阿南几个念头间已经把未来几十年的生活规划好了。
“他死了。”邹旎说,马三出来的第二天就死了。不知道是久待在黑暗中的耗子见不得光还是跟太阳交换了什么,亦或者是身体已经亏损到了极致,只是摔了一跤人就没了。
李阿南前一秒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傀工出来活不长的。
她被太阳刺痛的眼睛落下泪来,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邹旎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姑娘,看到了她的脆弱与无助,但却不需要太多安慰,邹旎稍放下心来,继续对她说,“新来的方掌门说要是你们愿意留下,门派内有很多地方需要人。”
李阿南听罢,思考半晌,摇了摇头,“不了,我阿叔教了我谋生的手艺,我要走。”
邹旎一愣,下意识地问,“你要去哪儿?”
李阿南朝她一笑,“想去哪就去哪。”
邹旎终于笑着点了点头,“好,后会有期。”
方匆被赶马上任后,头天先是抱着地黄哭了一天,第二天眼睛肿的没起来床,第三天又开始在屋里捣鼓怎么修复岁友,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便听到有人紧急来报,说是一个女的拿了把短匕首就闯进门派,将掌门房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后逃逸了。
方匆肿着眼睛摆了摆手,“无妨无妨,熟人熟人,让她走吧,”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吩咐道,“那些刚上来的傀工别急着安排活儿,让他们先晒几天太阳。”
灵山距离凌虚塔果然不远,只需要两天路程,在这个全民恢复灵力的时刻,她作为一个身怀系统的天选之女,仍旧——要用双腿走路,过着吃了上顿思考下顿的日子,没车没房没工伤补贴——也没有社保。
这一年多来,总是被人被事情赶着上路,此刻邹旎终于有了闲情雅致来学习祁霁曾给她的秘籍,祁霁人品不行,但是东西是好东西,于是邹旎足足用了半月才晃晃悠悠地到了灵山境内,到的时候已经立秋了。
顺带每天晨练般的学完了《番茄蛋花七百八十六式》中的一百零六式,其中玄密她看不懂,只是当个强身健体的本子跟着练,倒也渐渐感受到了肌肉逐渐增粗的魅力。
而这半月来,凌虚塔这边没什么事儿,管事的人窝在屋里不出门,有人一问他就给你甩一句,“我一个土匪头子出身,懂什么管理门派,百姓没吃的就粮仓自己拿吧,什么?粮仓没有粮食!?那就委屈一下有钱人,叫他们捐一点吧,实在不行,捡地上能吃的东西吃,我没有闲心操心这些事情。”
方匆这是故意报仇呢,现在他看谁都不顺眼,每天早晨叫自己起床都是先给自己一巴掌,扇清醒了又去小屋里捣鼓傀儡,伺候这祖宗的手下回去给旁人说这人已经要走火入魔了。
全门派带着全凌虚塔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过了近十天,一位实在看不下去的长老终于出面了,他避世避了十几年了,临到头叫方匆这个毛头小子给逼出来了,因为以前好歹有人给他一口饭吃,他现在都要被迫辟谷了。
若是郑禾其还在,他定能认识这位长老,因为那就是他的师父,可惜此时郑禾其早已沉迷于种田经营不亦乐乎,算命窥天机什么的哪有劳动换来的粮食香。
方匆一瞧,哟!管事儿的人来了,他便彻底摆烂,连夜收拾家当索性回了天通寨,做了一个正头土匪,临走前带走了地黄和他的母亲还有一柜子的傀儡,方匆下定决心要找到办法,把地黄也制作成活偶,虽然现在他连岁友都修不好。
不过在他回山上的时候,听说了北边传来的一个大消息,虽然这话也是从大陆那头不知经过了几道添油加醋到了他耳朵里的,但是他还是有些震惊。
说是前往归元剑派开会的那几个有头有脸的长老,几天里边就死了三位,杀人的凶手像入无人之境,刀完就走毫不回头,有人说那是地狱里回来的鬼罗刹,来报仇来了。
具体什么仇,说书的编的天花乱坠,上到掘祖坟下到屠儿孙,反正都跟那些长老有仇。也有传言说那是白目星君降世,把那些不敬他、不供奉他的人要收回地府。
后面这一种传言,主要是带上了本地的特色,毕竟这边人化仙多,各个来路仙的信众也多,于是刮起了一阵不管信不信,大家都往家中摆放一尊白目星君石像的邪风,方匆自然不信,但是他现在对于傀儡术的学习没有丝毫进展,上山前便也去买了一尊回来。
结果他越看那石像越怪异,这不活脱脱是那个谁的谁嘛!
方匆顿时觉得被人骗了,这些人撒谎都不带动脑子的,于是将那石像往草丛中一扔掉头就上山了,什么江湖骗子糊弄出来的邪性说法,一点都不走心,仙人的像竟然刻的如同故人,这叫他怎么拜,纯纯大笑话。
而在远方的故友也听说了这件轰动五湖四海的事情,柳三叶乐见其成,她见到了凶手的真面目,但也觉得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好在对方没有杀昏了头,给她一刀结果了。
宋岑她们从市井中听说了一些事情,但是她们听说的更接近事情原本的模样,而且这次他们知道了那位凶手的名字,还是从各大门派紧急发出的诏令上所知道的,那连杀几位门派长老的人名叫祁霁,与几百年前那个“自愿”献祭的“英雄”有着一样的名儿。
谯楠瞠目结舌:“不会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祁霁’吧?而且献祭哪有自愿?”
郑禾其:“你说那个衣品超好的那位?”
谯楠:......你就记了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