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隔海的琴声
第五十五章隔海的琴声
入冬的江风带着湿凉,晨雾在江面上缓缓翻涌。
码头的汽笛声时远时近,和着浪拍木桩的节奏,仿佛为一场离别早早拉开了序幕。
清妍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怀中藏着一只细小的布袋。那是她几日前特地去城南寺庙求来的平安符,用细绣线密密地绣了一个“安”字。每一针每一线,都带着她未曾言说的心意。
沈归已在码头等候。
他穿着深色呢大衣,围着她亲手织的灰白围巾,清晨的水汽落在衣角,带着微凉的光。见她走近,他的眉眼便柔和了下来。
“天还这么冷,你怎么不多披一件?”
他伸手接过她的提包,语气中藏着温柔的责备。
“我不冷。”清妍轻轻笑了一下。她本想如常地与他谈笑,却在靠近的一瞬,心头一紧。那艘将他带往巴黎的远洋轮船就在不远处,桅杆高耸,船舷漾着海水的白沫,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界线。
登船的铃声响起。
沈归转身望着她,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像要把这一刻刻进心里。唇动了几次,却终究只是将那份话语都藏进了眼底的深处。
清妍把那只平安符放到他掌心,“这是我亲自求的。路上无论多远,都要平平安安回来。”
沈归的指尖轻轻收拢,紧紧握住那只布袋。
他望着她,眼中有海潮般的深意:“我一定会回来。等我。”
她本以为自己能笑着送别,却在这一句“等我”里,泪水无声滑落。
沈归心口一颤,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江风裹着雾气在两人之间绕开,时间像是凝住,只剩下心跳和海浪的回响。
远处的船汽笛再次长鸣,登船的乘客已开始排队。
沈归轻轻放开她,指尖抚过她的鬓角,像要把这一刻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
“我走后,也要记得好好吃饭,不要太晚回家。”
清妍强忍着哽咽,轻轻点头。
他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带着一份不舍的坚定,终于转身,踏上通向甲板的舷梯。
船身缓缓离岸,巨大的黑色轮廓在江面上渐渐远去。
清妍站在码头,手中空空的,只剩海风在掌心回旋。
那一刻,她觉得心口被什么轻轻抽走,却仍挺直身子,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雾色的尽头。
几周后,一个带着淡淡海腥味的蓝色信封送到小院。
小言兴奋地跑来,像捧着什么宝贝:“姐姐,有法国的信!”
信封上印着“paris”的邮戳,纸面因长途海风微微起皱。
清妍的心跳在拆信的瞬间变得急促。
“清妍:
我已安全抵达巴黎。这里的冬天比江南更冷,天色一到傍晚便早早灰下去。初来乍到的这几天,耳边全是陌生的法语,让我感到彷徨。
这里的面包和奶酪我吃不习惯,还是想念国内的美食。
琴房很大,却静得听得见雪落,让我想起你的小院,那里有灯,有笑声,有桂花糖藕的香气。
夜里练琴时,我常会想象,你是不是在灯下看书,或者教孩子们写字。
愿这封信带走你的一分挂念。
——沈归”
这封信像一道远方的光,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万里海路一点点拉近。
从那以后,他们的书信两周一封,雷打不动。
沈归在信中写他在巴黎的日子:
清晨琴房的长廊回声、初春时塞纳河畔的雾、第一次登台演奏前的紧张。
也写他的新朋友和教授,以及在法式市场淘到的小物件,一枚蓝色玻璃纽扣、一张古旧的乐谱。
清妍则告诉他,小院添了两名新孩子,新一季的胭脂色号“秋暮红”已经在法租界的铺子卖得极好,小言学会了新的点心方子,翠芳的琴艺也进步飞快。
偶尔,她会在信中悄悄写下:“院子里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地,我在窗下听了一整晚的琴声,仿佛你就坐在我身边。”
一个傍晚,小言捧来一个木盒。
盒面镶着铜角,贴着法文的邮票。
打开时,一张唱片静静躺在天鹅绒里,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这是我在巴黎写下的曲子,用留声机听时,请想象我就在你的窗下。”
清妍轻轻放上留声机的针尖。
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后,钢琴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
曲子像冬夜初雪,清澈而悠长,又在转折处带着江南水声的温柔。
屋子里很静,只听得见音乐在空气中铺展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