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初生之锐
第四十三章初生之锐
数日之后，午后阳光微斜，小院中秋叶簌簌。清妍正躺在躺椅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小言忽然快步走来，低声道：“外头有人递了口信，说是赵先生那边的。”
清妍心头一动，起身走到廊下，见是个陌生小厮，垂手恭声：“姑娘，赵先生托话，说已有门路能引荐秦爷，问姑娘想何时见。”
她沉吟片刻，开口却极是干脆：“越快越好。”
小厮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廊下风声微凉，吹动衣角。清妍收回视线，心思暗转，已在默默思量应对之策。
数日后，赵斯年果然托人来回话，约在城南一处茶楼。那茶楼极有名声，寻常人难得入内。
清妍翻看信笺时，目光微敛。她这次要以荣清妍的身份去见秦爷。荣家虽早已衰落，但当年也是沪上数得着的家族，借这一重身份，方能与秦爷正面相谈。
约定之日，她着了素雅的长衫，神色清冷，举止间自有几分书香世家的风度。随行只带了个最稳妥的小厮，一路默不作声。
茶楼门前静候的人见她到来，抱拳低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小厮正要跟上，却被伸手拦住。对方面色淡漠：“秦爷只请姑娘一人入内。”
清妍顿了顿，回头望了小厮一眼，轻声吩咐：“你在门口等我。”
小厮面色紧张，却不敢违抗，只得应声。
清妍擡步踏入茶楼。走廊幽深，灯影昏黄，檀香淡淡。随着脚步一点点深入，她心底愈发控制不住的紧张，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包间门口，立着两名高大男子，肩背笔直，目光如鹰，显然都是练家子。清妍心里微微一紧，却神色不动，擡手轻轻叩门。等到里面传来“进”的声音，才推门进入。
室内香气氤氲，一张紫檀圆桌，秦爷正端坐主位。他面色白净，嘴角含笑，眼神却幽深难测。笑意像浮在水面上的油花，未达眼底。
“荣家姑娘，久仰。”秦爷缓缓开口，语气和气，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威势。
清妍盈盈一礼，声音稳而清：“秦爷大名，沪上谁人不知。今日得见，方知名声之下，实乃气度非凡。”
秦爷笑意更深，擡手示意：“请坐。”
茶盏清香氤氲，气氛一时静默。清妍伸手，亲自执起桌上的紫砂壶，为秦爷续了一盏茶。动作从容，水线稳如细丝，落下时正好激起一圈涟漪。
她轻声道：“初次见面，秦爷，还请笑纳这一盏茶。”
秦爷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点头道：“手艺不错，比我平日泡得还要好。”
语气和气，眼神却依旧深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荣家姑娘果然非同一般。”
清妍唇角含笑：“秦爷谬赞了。”她缓缓擡眸，目光沉静，“今日冒昧打扰，正是想同秦爷谈一桩生意。”
秦爷轻轻一笑，问到：“生意？荣家早已没落，如今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同我谈什么生意？”
清妍眼神一沉，抿唇一笑：“想来秦爷也知道，我们荣家落败之后，我与母亲过的并不好。我虽身为女子，也想重现我父亲还在时荣家的风光。秦爷掌管沪上诸多事宜，手眼通天，我若想做生意，投到您的门下当然是最好的。”
秦爷眯起眼睛，身体前倾，打量着清妍，似是来了兴致：“哦？那我倒不妨听听。你想做什么生意？”
清妍目光平静，缓缓开口：“当年我父亲在世时，荣家也是沪上纺织行里数得着的一家。我自小常在厂中走动，也跟着父亲学过一些纺织、染布的门道。若有机会，我想开一家纺织厂，将来重整旧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眼下囊中拮据，若要建厂尚需时日。于是想着先从别的营生起步，比如……歌舞厅。”
话音落下，秦爷原本前倾的身子缓缓靠了回去，眼皮微擡，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纺织厂，染布，这等生意倒也不算新鲜。至于歌舞厅……”
他擡手撚了撚茶盏盖，嗓音慢悠悠，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此类买卖，我已有好几家在做。沪上歌舞厅的利，早已在我手里分得差不多。”
说罢，他抿了一口茶，语气里已无初见时的兴致：“荣姑娘的提议，我不感兴趣，回去吧。”他摇了摇头，嘴角带了丝嘲讽的笑。
清妍神色不动，语气却比方才更笃定：“若是歌舞厅的利，秦爷拿八分，我只取两分。主事的是您，我不过是个管事的，绝不逾矩。”
秦爷本是懒懒靠在椅上，听到这话，笑意却渐渐冷了。他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重重一敲，嗓音低沉：“我如今的行当，做得风生水起，兄弟们也个个忠心。哪怕我少拿几分利，那也是为了让他们跟着我过得更好。”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凌厉，似要看穿她的心思：“你那区区几分，又拿什么吸引我？让我放弃我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
清妍唇角动了动，却一时无言。短暂的沉默里，她心口一紧，忽然擡眼，目光直直望向秦爷，声音缓慢而清晰：“若说吸引力……那醉金阁呢？这些时日里，我在醉金阁安置了点人手，从前厅到账房，都有人听我号令，未必不能撼动。”
清妍话音方落，包间里几名站在旁边的汉子骤然擡头，目光凌厉，手指骨节咔咔作响，空气瞬间压迫得几乎令人窒息。
秦爷却擡手，慢悠悠按下，示意他们退回原位。笑容还在，语气却凉得彻骨：“你不会不知道醉金阁是我的地盘吧。拿醉金阁威胁我？”
清妍心口一紧，却仍强自镇定。可就在这逼视之下，她很快察觉到方才那番话失了分寸。她不该如此直白，甚至近乎挑衅。可话已出口，收不回了。
她垂下眼睫，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放缓：“秦爷误会了，我不是想威胁。只是……我一个女子，若无些底气，又怎敢贸然来见您？我不过是想证明，我并非空有野心，我……也能为您做些事。”
屋中气氛依旧冷凝。秦爷眯着眼，指尖在桌上敲了几下，良久，才缓缓一笑：“荣家姑娘果真有几分胆气。只是……胆气太盛，容易送命。”
清妍心里一凛，低声应道：“多谢秦爷提醒。”
“醉金阁是我的场子，你敢在里面动手脚，我自然也能一根一根拔掉。念在你是荣家后人，今日就算了。你回去，把那些人手慢慢撤干净，我便不与你计较。”他擡手按了按茶盏盖，眼神森冷，“若不然，别怪我不留情。到时候，凡是与你牵扯的人，一个都保不住。”
话落，屋内一片寂静，唯有檀香袅袅。
清妍心口一紧，脊背发凉，额间沁出一层细汗。她明白自己方才那句话已经失了分寸，再多言只会惹火烧身。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低声应道：“秦爷说得是，我鲁莽了。那些人……我会尽快撤走，再不敢造次。”
秦爷盯着她，目光犹如利刃般在她脸上扫过。半晌，他才冷哼一声，重新靠回椅背，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算你识趣。”
秦爷冷哼一声，慢悠悠靠回椅背，端起茶盏，不再看她。清妍深吸一口气，盈盈一礼，缓缓退下。走廊幽深，灯影摇曳，她的步伐极稳，唯有袖口下的指尖，悄然收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