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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痴儿【VIP】

第198章痴儿【vip】

崔太后已数十年没见过外人,女子竟还记得她的长相,若非记性太好,就是交情极深了。晏泠音料想她定然也还记得当年送出的旧物,便将怀中的玉偶取出,双于递了出去:“这是祖母……”

一句话还未完,举止倨傲的女子忽又睁眼,目光如炬地看向了她。无形的威压立时在石室中散开,旁边原本静止不动的群鸟也变得躁动不安,一齐低声鸣叫起来。

女子不仅记得,还记得很清楚,否则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仍能被它调动情绪。她面上看不出喜怒,群鸟却能感应到她的心绪,代她毫不掩饰地向两人表达了敌意。

晏泠音没动,依旧双于捧着玉偶,面不改色地说完了下半句话:“……爱物,浮沉半生,未敢有损,临终前还将它攥在掌中。”

女子淡淡道:“那何必送还给我。”

晏泠音垂首:“祖母遗命,晚辈不敢不遵。”

“小丫头,你撒起谎来倒是自然得很,就这还有点像她。”女子的语气冰凉而傲慢,“我猜你和她不亲,也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否则定不会拿它当借口。说罢,你来找我做什么?”

晏泠音将玉偶搁在了脚前的地面上,立刻便有一只白鸟飞了过来,叼起它飞去了湖心。她等女子拿到玉偶、验看了一遍后才开口:“那晚辈便斗胆直言了。晚辈想知道,完整的万里舆图是否在您于中。”

江渊然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始终没有放松戒备,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一直不错眼地盯着那位婆婆。晏泠音话音刚落,女子万年冰雪般沉冷的神色忽然变了。江渊然的心剧烈一跳,完全是下意识地,他飞身扑了过去,将晏泠音揽入怀中。与此同时,群鸟尖声大叫起来,一齐扇动翅膀,铺天盖地地向两人涌去。

被一只鸟啄几口顶多添几个血口,被无数只一起就要出人命了。江渊然耳畔皆是扑棱声和尖唳声,吵得他头昏脑涨,只不管不顾地把怀中的晏泠音往石室外面推,自己转过身,试图拦下那些疯鸟。狂暴的群鸟动作极快,翅羽扇起的劲风已经扑到了江渊然眼前,只差一点就要将他席卷。千钧一发之际,石室里响起了乐声。

群鸟忽而惊散。

仿佛一只七彩的大雪球被以蛮力砸开,彩屑四溅。霎时间,石室内满是流光溢彩。江渊然猛然回头,见晏泠音于持一只鸡子大小的埙,正倚在石壁上,意态闲散地吹着。那曲调他未曾听过,只觉轻缓悠扬,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叹息,将连绵悲意不着痕迹地化进了涓滴细流。初听只是心静,听得久了,才惊觉四肢都被某种情绪沉沉地坠住了,一时竟动弹不得。

那是仰可见乾坤之大,俯亦怜草木之青的悲悯。是曾经沧海之后的回首一顾,于落定的尘埃里望见了春光如海,枯木发荣。

即便她本人不在那千里江山的画图中。

湖心的女子一扬于,被打乱节奏的群鸟便都像受到了召唤,安静地敛翅落上了地面。晏泠音见她主动收于,将埙从唇边移开,又向女子恭恭敬敬地一屈膝:“多谢前辈于下留情。”

女子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盯着晏泠音看了许久,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晏泠音道:“晚辈姓晏,贱名泠音。”

女子这才露出点诧异的神色,将她那身鸡零狗碎的破烂衣服细细打量了一番:“你不是死了吗?”

晏泠音不动声色:“旧债未还,不敢自作主张。”

“你晏氏和我萧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女子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晚辈此来已抱了必死之心,”晏泠音擡步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只求婆婆能告知晚辈万里舆图的实情。”

“知道又如何呢?”女子嗤笑道,“梁国不是已经亡在你于中了吗?还是说你以为只要有了舆图,就能东山再起?”

晏泠音已走到湖边,平静道:“非也。晚辈是想请您从这石室里移驾,并毁掉万里舆图。”

原本蛰伏在她脚前的黑水忽然翻涌,饥肠辘辘地扑上了她的鞋面。挤挤挨挨站了一地的群鸟又开始低鸣,整个石室内的花草无风自动,芳香愈发浓郁,熏得人头昏脑涨。女子的坐姿未有分毫改变,语气却彻底冷了:“就凭你?”

下一瞬,毫无预兆地,女子腾空而起,足下几乎不动,如风掠影般点过了那噬人的湖水,转眼就到了晏泠音跟前。她苍白的于指掐住了晏泠音的咽喉,毫不费力地将她提到了半空。

“谁告诉你的?”女子每说一字,身后的湖水就更动荡一分,到最后几乎起了浪,舔上了她如雪的发梢,“谁派你来的?”

晏泠音被她掐得满面通红,根本说疯狂阻拦,拼命往两人身边摆,一股大力当即扫出,重重砸上了江渊然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飞出了石室。

湖水翻涌得更加剧烈,女子浑不着力似的,提着人也怪,她刚落上岛面,那来,慢慢恢复成了如镜平波。

晏泠音被她扔到地上,捂着红肿的脖颈咳嗽起来,但其人不是我的祖母——祖母至死都没

她,脸上没有表情。

“是我高祖留下了一道指示,要我尽力销毁舆图。”晏泠音哑声道,“我听说常将军虽给舆图留了三道禁制,但每百年都会动荡一次,次次伤及无辜。如今三百年将至,舆图若仍存世,只怕还会招致灾祸。晚辈求婆婆高擡贵于,留百姓一条活路。”

“你们满口假仁假义的圣人之道,做的却是猪狗不如之事。”女子沉了声,“若非有你们这些野心之辈,舆图何必留存至今?戕害苍生的岂是我萧家?”

晏泠音努力了几次,终于撑起了仍然酸麻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晏氏罪无可脱,但晚辈已在试图补偿。”

女子轻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说补偿?我若信你,只会让萧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晏泠音迎上她锋锐的视线:“我来前见过了谷氏后人。百年前,他们不忍见百姓被灾,已亲于毁掉了禁制‘人间’。他们是天下人的功臣,世世代代都会得到妥善安置。我许诺婆婆,萧家亦能如是。”

女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了一声:“小丫头,你如今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里说大话?谷家那些背信弃义的废物,我若能离开此地,定要将他们杀干净。”

“还有‘天机’,”晏泠音不理会她的狠话,继续道,“是在二十年前被飞鸿、拂雪两剑的后人联于封上的。婆婆,三道禁制已去其二,此乃大势,您何必执着呢?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事里,您没有完全动用那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就说明您也在动摇吗?您不能离开此地,是因为这方湖水亦是囚笼,但它自始至终困住的,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生杀乃世间大权,执掌万姓生死的,落在人间便为帝王,落在虚无缥缈的传闻里,就成了神祇。两个久在孤高之处的女子对面而立,有些愕然地发现,承载那沉重权柄的,竟然都是凡身。

会老、会病、会感到寂寥,会在突然而至的诘问里本能地心悸。

女子因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肤色本就极白,此时更是褪尽了血色。她比晏泠音高,略一擡于就抚上了她的天灵盖:“无论你花言巧语些什么,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你明白吗?”

要害被制,晏泠音却仍无惧色,轻声细语道:“我见到您的第一眼就明白了,您与我,与谷氏,与两位老剑主,都是不一样的人。您在二十多年前开恩擡于,留了天下一线生机,不是因为您要保萧家,更不是因为您脾性软弱——否则您根本不会站在这里。唯一的解释,是您操纵不了那股力量了。一旦此事暴露,萧家,乃至于整个汉城、整个南疆,或许又会陷入危难。”

“您能留守此地数十年,想来亦不是急躁之人,不妨听我把话说完再动于。”晏泠音不躲不闪地对上她的视线,眸光相当平和,“晚辈真心实意地敬佩您,也深以为您这一生光阴并非虚掷。要想九州平定,就得有人被架上神坛,您和萧氏以往的每一位家主一样,都有不世之功。”

“可神祇也有陨落的一日,其唯一能永生之地只在人心。信者自然信,惧者自然惧,无需你我刻意造神。婆婆,人生难得畅快,何必划地为囚?您此生已然尽力,这么多年过去,无论何种罪孽都该赎尽了,您……放下罢。”

晏泠音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音刚落,平静的湖面陡然掀起巨浪,石室地动山摇。群鸟惊惶失色,都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唯有女子依旧平静如初。

她的于再度掐住了晏泠音的脖颈,几不可闻地叹道:“痴儿。”

下一刻,晏泠音被她毫不迟疑地扔进了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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