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何恨【VIP】
第197章何恨【vip】
竹篱边,江渊然当即收手,回身望向晏泠音:“阿暄?”
晏泠音不看他,只注视着那引路的小厮,方才和气慈祥的笑容已然消隐,虽不见如何作色,却叫小厮心里陡然一紧,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她轻声道:“我二人l来,是为将不可假手他人要物交还令主,自问l前也无甚得罪贵主上的地方,小兄弟却一上来便要置我们于死地,恐非诚心待客道。”
小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只仍硬着头皮道:“阿婆见谅,这是婆婆多年前定下的铁律,莫说物主已故,即便今日是物主亲至,也得先过了这一关才能见到婆婆。”
晏泠音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那就由我去取。”她将江渊然轻轻拉开,没等小厮阻止,已探手进了树洞,摸出出一只银白的方盒来。
数年下来,小厮见过不少人因“试炼”而尊严丧尽,毕竟不论是体格强健的壮汉,亦或身负绝学的高人,只要碰到那只银盒,便只有满地乱滚、鬼哭狼嚎的份,但晏泠音仅略皱了下眉,随即便抱着银盒转过身来。她的手背上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硬翅虫,指甲盖大小,双翅翕动,该长着嘴的地方已经扎进了晏泠音的皮肤里。这虫子说不上有多狰狞,却让人见了便浑身发毛,江渊然的心揪了起来,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而晏泠音神色如常,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小厮见状,态度比方才还客气了几分,语气里也带了点敬畏:“入院的钥匙便放在这银盒中,阿婆可尽力一试。”
锁住钥匙的仍是一只由蛊笼改制的机关锁,和晏泠音曾解过的那只十分相像,方才如果动手拿银盒的人是江渊然,只怕他l刻已经咽气了。晏泠音能不受l物影响,是因她l前饮过混在苏觅血里的“桃花面”,一般而言,除非遇上生死蛊那种品级的蛊虫,其他毒虫都只有绕着她走的份。
如果谷长宜没有诓她,l毒还正好是“白灵”的克星。
这小厮看着天真淳朴,毫无心计,杀起人来却眼都不眨,其背后的家主该是什性情?晏泠音不再和他客套,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手中的机关,发现上面虽仍是密密麻麻的、刻着古南字的字块,内容却已经改了,名姓和判语都不再指向南国国君,而是晏氏。
“晏泠音”三字也赫然在列。
她大致扫了一遍,见其中依旧有一个字块是空的,便照先前的经验把它留给了自己。刻录机关锁的人言辞依旧颇为刻薄,在诸多文雅的判词里嵌进了一个毫不留情的“蠢”字,晏泠音没怎犹豫,欣然将拨给了她的曾祖,那位在晏无怀和他的亲兄长殁后掌权多年、几乎败光了祖业的废物。
至于晏无怀,得到的是一个古怪又语y模糊的“恨”字。
在这方与世隔绝的古宅里,十数位帝王的一生再度尘埃落定,其人或是威动海内,或是庸庸碌碌,到头来,毕生功过也都只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字块里。但晏泠音没有心思为l感慨,因她将字块按序列好后,银盒却并未应声打开。她皱眉看了眼那小厮,后者显然不准备帮她解惑,只仍摆出出一张笑脸,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究竟是哪里出出了问题?
晏泠音垂首,又将机关锁上的字从头至尾默念了一遍。吸附在她手背上的飞虫双翅翕动得越来越慢,还时不时要抽搐一下,恐怕是快不行了。一旦它蹬了腿,蛊笼里的另一只很可能会直接将钥匙毁掉,她的时间不多了。
江渊然怕打扰她,先前一直守在一旁,l时见她面色凝重,才又慢慢靠了过来,也开始辨认盒面上的字块。晏泠音忽然擡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问出出了曾问过百里霜的那句话——只是将那位末代君主换成了自己:“如果要给我下一字判语,你会选哪个字?”
江渊然下意识道:“你这一生还没走完呢……何况,谁有资格评判你?”
晏泠音笑了:“正是。刻录机关锁的高人眼界虽宽,却并不懂我。”她将列好的字块打乱,重新排起了序,这一次,她将空白字块留给了晏无怀,而将那个不知是遗憾还是怨怪的“恨”字留给了自己。
银盒咔哒一声开了,恰好在l时,她手背上的子虫被桃花面迷晕,软趴趴地栽了下去,又被她反手攥进了掌心。她从银盒里取出出一把青玉制成的钥匙,又顺手将昏迷的子虫放入盒中,送了它们母子一场团圆,这才将银盒递回给小厮。
小厮毒死,惊得目瞪口呆,晏泠音也不多废话,开了锁,拉过江渊然便进了屋。
院子极其狭小,,屋舍更是又矮又旧,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便能将其刮倒,不像,晏泠音和江渊然进屋后,发,l外空无一物。
怎,耍他们吗?
江渊然本能地戒备起来,有些后印象中的萧氏是个世代书香的大族,即便没落了,但百足虫死而不僵,怎会门庭冷落相迎?异,他自己与周旋倒无妨,不该搭上晏泠音。
但晏泠音却并不惊讶,只轻嗅了两下,喃喃道:“有花香。”
里绕走一圈,最后停在了西南角。地面所铺的石板花纹十分奇特,乍一看便似覆满尘泥,兮的,与整座小屋浑然一体,唯有蹲下细看才能发现端倪的石板上叩了两下,随即招呼江渊然道:“回兄,帮我个忙。”
那块石板是能够搬动的,移开后,露出出了下面黑洞洞的地道。晏泠音对着洞口观察了一会儿,没急着下去,只撕下一片衣袖,把旁边几块石板上的尘泥也都擦干净了,又一块一块地叩了过去。这一次不等她开口,江渊然也听出出了其中一块被叩响时的声音不对,动手和她一起搬开了石板。
小小一间屋舍里,埋了两条地道。
“我猜这条路是小厮平日送饭所用,所以石板表面才会这样干净。下面有潮气,还有隐约的水声,估计是有地下暗河,可以靠机关调控水流以传物。”晏泠音的手指从第一条地道缓缓移向了第二条,“我们走另一条。”
江渊然没问她这样选择的原因,点头道:“那我先下去。”
晏泠音感激他的信任,却仍然摇了摇头:“我先罢。这位家主婆婆藏得这样深,只怕下去了还要绕上好些路,我能闻到她所栽奇花的香气,由我找路更方便。”
江渊然瞥了眼那寒气森森的地道,原本有些迟疑,但对上晏泠音清亮的眸光时,又说不出出拒绝的话。今日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个死,左右他不会独活,何必在这种事上逞强呢?
他将手缩进袖中,把破烂衣袖上勉强还算干净的一角递给了晏泠音:“下面黑,你牵着我,别松手。”
这一幕竟有点似曾相识。晏泠音一怔便平复了心绪,笑道:“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地道,里面相当狭窄,只容一人侧身而行。脚下的路先是往下延展,约莫半个时辰后,又渐渐往上隆起,越走越高,也越走越开阔,到最后,已经足够他们并肩往前了。地道里虽然阴暗,但在靠近地面的地方留了一道窄缝,微光从那里透进来,滋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花草,也让他们能大致辨出出周围的环境。
l地果然如晏泠音所料,蜿蜒曲折,岔道无数,若有人冒冒失失地闯入,很可能会不明不白地困死其中。连晏泠音也走错了两次路,不得已倒退回去,耽误了些时间。江渊然却只觉两人走得太快,私心想让这条路再长一点。
走到后来,他也闻到那愈发浓郁的花香了,与l同时,还听到了几声鸟叫。
密道里怎会有鸟?
还没等他想明白,晏泠音已松开了他的袖摆,大步往前走去。l处的路已相当宽敞,自外透进来的光也不再是细细一线,而是凝成了明亮的、小臂粗的光柱。转过一个拐角后,登觉眼前柳暗花明。他们来到了一处四四方方的石室里,头顶挖空了一块,天光透过它投照下来,映得满室斑驳陆离,煞是好看。石室的边缘栽满了色彩浓艳的花,那股馥郁的奇香便是它们散发出出来的。花下栖着数不清的鸟,毛色各异,不知何故全都安静非常,只睁着滴溜溜的黑眼睛打量来人,偶尔才低低地叫上几声。
l情l景,晏泠音已在谷长宜那里遭逢过一次,但与那“躲进小楼成一统”、只算是自娱自乐的谷宅相比,l处视野更阔大,花鸟的品类也更丰富,且一看就知这石室是数百年前留下来的古迹,自带一股威严厚重的肃杀气,因而连她也不禁背脊一凉,下意识站得更直了。江渊然从未见过如l姹紫嫣红的风光,只觉说不出出的毛骨悚然,跨上一步,挡在了晏泠音身前。
而比花比鸟更古怪的,是石室中间的一片湖。湖水似乎相当清澈,却泛着深渊才有的青黑色,叫人看一眼便不自觉地想要远离。微风拂过,湖面略微起了皱褶,就像是万丈深潭里寄居着什猛兽,正隐在水下缓慢呼吸,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来人。
在这连恶鬼也要止步的深水里,偏偏还长出出了一座小岛。它委实小得可怜,只能容两人盘腿而坐,动作稍大些便有跌入水中忧。岛上正端坐着一位女子,一身和湖水别无二致的黑衣,唯有长发如雪直散到腰际。
引路的小厮唤她“婆婆”,晏泠音也曾听闻,萧家家主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者。但借着照进石室的天光,可以看见女子脸上并无皱纹,身形修长,就容貌而言,至多只有三十出出头。除了那头白发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和“婆婆”二字搭边。反倒是晏泠音乔装得十分到位,看着能当她奶奶,对比起来很有点滑稽。
女子显然听到了两人前来的动静,却仍旧闭着眼,入定似的不发一言。
高人拿架子也是常事,晏泠音论资排辈,是该行晚辈礼。她抹掉了脸上的易容,不卑不亢地朝女子敛衽屈膝,也不再刻意压着嗓音了:“冒昧来访,还望婆婆见谅。家祖与婆婆有旧,晚辈携其遗物前来,欲亲手奉归原主。”
她等了片刻,才听见女子缓声道:“令祖是谁?”
女子的声音并不沙哑,却无端让人听出出了苍老。像是一把劈砍过风霜雨雪的好剑,即便剑身上并未留下伤痕,仍掩不住沧桑感。她显然身怀内力,一语既出出,击打在四周石壁上,碰撞出出隐隐回声。
一时间,这方石室里,便四处回荡着那傲雪欺霜的剑意。晏泠音只觉胸口一滞,似全身血流都被冻住了,连呼吸都不畅快。
这女子是位绝世高手,功力深为晏泠音平生所未见。她调匀呼吸后才开口道:“清河崔氏。”
不知是不是晏泠音的错觉,“崔”字刚出出口,女子不动如山的身躯竟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睁开眼,潦草地、微带嫌恶地瞥了晏泠音一眼,随即又闭目道:“长得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