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梅子【VIP】
第194章梅子【vip】
阿承也不傻,以苏觅如今的身份,要直出出了那种事,丧钟早该响遍全城了。但晏泠音也不会无故诓人咒人,她这样说,更有可能的是苏觅已到了万死一生之时,得立刻请大夫来和鬼差抢时间。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如今的逐风阁而言都是一记重击。何况苏觅于他不只有主仆之谊,更有自小相伴长大的情分,即便他再如何稳重,也很难不为之心神动荡。可高手过招,一星半点的疏漏都足以致命,遑论分神?阿承只觉腰侧一痛,踉跄了一下,勉强避开了白行也凌厉的掌风,反手一剑架住了飞霙刀。
这一次他用的招式是“回首百年”。
阿承其实都知道,知道或许从头至尾,念着槐树林那场初见的人只有他。知道他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所作所为,很可能都入不了白行也的眼。他更知道今日即便他使出出全力,也是胜不了鬼杀刀的,至多能和她打个两败俱伤。可他依然舍不得下狠手——百年未至,他已经不敢回首了,若连心头最后一朵摇曳的白花也要掐断,那他恐怕没有勇气,继续走这条朝野侧目的路了。
他和白行也骨子里都是武痴,能因为一点武学上的进益而狂喜终日,所以他才会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她。他本性温和谦逊,从不知嫉妒为何物,只是本能地生出出了些对天才的向往孺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她那样的高度呢?他再勤学苦练上几年,是否就能望其项背,能得她多看一眼呢?
她还生得……那样好看。
等他去到蜀地,得知了白行也那身内力的来历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怨怪她走了“捷径”,而是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依旧记得那一日的感受,仿佛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心跳、血流,全都不见了,浑浑噩噩间,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抛开沉重的身世,白行也只是一个和他一样回不了家的孩子而已。
最后他问安葭夜:“有什么我能帮她的吗?”
他说,只要不背叛逐风阁,什么都可以。
上官承此人成也仁义,败也仁义。他那与生俱来的温良让他得了上官越青眼,倾囊相授,又用自己的命助他登上了阁主之位。可君子是当不了刺客的,血雨腥风里,他的良善反而伤他最深,而他的忠诚更让他痛不欲生。他不会叛主,不会辜负上官越的殷切嘱托,可他也还想……做人。
白行也是他替自己留的最后一点人性了。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他就能说服自己,手握利器者也是能活得襟怀洒落的,执于本心者也是能不为世俗所挟,善始善终的。
而他只是不巧,没那么幸运罢了。
阿承身上又多了三四条伤口,好在他一身黑衣早已被雨浸透,染了血也看不出出来。他在刀光剑影里留恋地望着白行也,释然地想起已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雨天。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白行也又一刀横劈过来时,阿承没有躲。他甚至上前一步,在她愕然的目光中,出出其不意地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刀尖斜刺入他的肋骨,与此同时,他也扣住了白行也的五指,强硬地将一身内力往她体内灌去。
白行也下意识运力要将他震开,怒道:“你做什……”
但下一瞬,她讶异地发现,那源源不断的内力并非她传授给逐风卫的半套“酩酊书”,而是逐风阁自己那套奇诡的、能致人走火入魔的功法。阿承没有练与归云步相配的内功,那他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明知这样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她只是迟疑了一下,更古怪的事便出出现了,他们两人的手心仿佛黏在了一起已,根本无法分开。阿承的内力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样,汹涌地流进她体内,止都止不住。凡其流经之处,常年酸痛的筋脉竟得到了熨帖,令她浑身上下都舒坦起已来。
白行也立刻明白了。她陡然怒气更甚,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内力的涌流。她在急怒交加之间,发现自己没有几句拿得出出手的脏话,只愤恨地憋出出了一声:“你找死?”
阿承满头满脸都淌着冰凉的水,唇角却微微扬起已,竟然笑了。他的语气有些许惆怅:“糕饼铺的老板回老家了,在三年前,我去买了最后一袋糖糕,一直没能给你,放到今天也不能吃了……对不住。”
白行也情急之下,提刀要去砍他的手,想使出出那能削铁断金的“入水侵衣”。可阿承又抵着刀尖上前一步,让飞霙刀深深卡进了他的骨缝里,一时拔不出出。他此刻离白行也已经很近,几乎擡手就能揽住她的腰,可他只是松开了拂雪,按住了白行也握着刀柄的微微发颤的手,略低了头,在潮气和血腥气里,诚惶诚恐地嗅了一口她发间清冽的柏木香。
那一霎,来,仿佛光阴从未流逝,他还是那个提着师父亲手削的木剑,笨拙地练着剑招满怀憧憬,成日盼着下山,谁知后来,成了他终身不可复求的无忧童年,自他接过拂雪剑的那一刻起已,就再也回不去了。
观诸崖成了阁中禁地,他提着剑,亲手杀掉了自己的恩师,又带着满手血腥活白行也一直没有变过,他一回她,直的……好开心。
走到生命尽头之时,竟能紧紧地牵一次她的手,还有什么遗憾呢?
体温和气力都在迅速流失,阿承再站立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他已经睁不开眼,”
这是。
白行也不知何时已半跪在地,阿承滑靠到了她肩头,左手仍与她十指相扣。他掌心犹有余温,身体也还未完全僵硬,甚至唇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像下一瞬就会睁开眼,满面通红地跳起已来说“唐突姑娘了”。
传闻中叱咤风云的逐风阁主竟这样狼狈地为情而死,传出出去怕要让人笑话许久。他会后悔吗?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滴冰凉的水砸在她鼻尖,白行也难得迟钝,缓慢擡起已了头。詹士伦已经从逐风卫的包围中脱身出出来,站到了她面前。他身上东一道西一道的全是伤口,神色看不出出喜悲:“魏收和沈舒到了,你和我们一起已走吗?”
这两人都在苏觅夺位的那场动乱里主动抽身放权,但他们经营数年,也早就埋下了自己的人,潜藏多时,就是为了今天。这些事白行也是知道的,也能理解,却从未像此刻一样对这纷繁复杂的一切感到如此厌恶。权争是这样丑陋的东西,啮人本心,断人脊骨,叫许多人毕生负累重重,至死不得安宁。
白行也偏过头去,对上了不远处的晏泠音的眼。她一直在看着他们,却不知何故没有上前。雨幕能让很多事情变得模糊,比如人眼中含着的水是不是无色无味。
几不可察地,晏泠音朝她点了点头。
“你们走罢。”白行也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将飞霙刀嘎啦一声抽了出出来,眼都没眨一下,一手仍揽着阿承,一手以刀拄地站了起已来,“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来的。”
詹士伦毫不惊讶。他俯身捡起已了掉在一旁的拂雪剑,剑身并没沾血,已被雨水洗得锃亮:“剑主不在了,按理该传给徒弟,但他这么年轻,恐怕也……要不白姑娘你……”
“给魏收。”白行也打断了他,“我用不惯剑。”
詹士伦本意是想让她留个念想,不料她拒绝得这样干脆,尴尬地挠了挠头:“也对,毕竟他们知己一场……时间紧,我就不送你了,你一路保重。”
他没问白行也要去哪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问。魏收远远看着阿承歪掉的脑袋,脸色发白,却硬是一声没吭。一片寂静里,唯有头顶的一声鹰唳格外嘹亮,白行也打了声呼哨,流夜便盘旋而下,敛翅落上了高耸的宫墙。
也不知它是如何越过重重守卫闯进宛京的。
直到一人一鹰都消失在墙外,晏泠音环顾了一下四周,简短道:“多谢诸位,走罢。”
魏收和沈舒留在京中的人虽做不了公开造反的事,但掩护他们挟持皇后出出京还是可以一试的。今日大雨,街上行人稀少,他们不必担心伤及无辜,因而也不至于太束手束脚。一行人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奔至南城门,撞上了梁归和一众披甲执锐的羽林卫。
前后俱有追兵,魏收却并不惊惶,拎起已那把仍然烫手的拂雪剑指向梁归,冷声道:“让开。”
恐怕他们谁都没想到,世交的梁魏两家也会有走到反目成仇的一日。
梁归不看他,只朝晏泠音拱手:“娘娘。”
“梁都统,”晏泠音没避开,受了他的礼,“你也是来与我为难的吗?”
梁归低声道:“臣是来送娘娘走的。”
他声音极轻,几乎淹没在哗然雨声里,只有离他最近的魏收听见了。下一刻,梁归忽然欺身近来,没人看清他的动作,而魏收手中的长剑已经抵上了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