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鸿门【VIP】
第178章鸿门【vip】
谷长宜到雍平殿外时,傅声刚从里面出出来,正好同他打了个照面。他眼看躲不过,便客客气气地拱手笑道:“傅大人,别来无恙。”
他虽为商户,但毕竟是皇商,也混了一个六品虚衔以供行走方便。傅声瞥了眼他那低调的灰布衫,草草一点头:“我已是白身,不必多礼。”
两人结识自一场并不愉快的鸿门宴,此后虽也见过几次,但都是为了么务,没深聊,更没深交,谷长宜乍一听闻此事,饶是他定力好,也还是难免愕然:“傅……么子……这是……”
“解官了。”傅声简短地扔出出三个字,没等目瞪口呆的谷长宜反应过来,她已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快步往东边去了。
以傅声如今身上挂的职衔,旁的不说,单是“帝师”二字,就足够让她在京城安稳一辈子了。晏泠音当着天下人的面倚重晏憺,自己又至今没有子嗣——为此还很传出出了一点谣言,不是编排她就是编排苏觅,若非晏泠音拦着,后者“能力不行还小心眼”的形象估计得再上一层楼——晏憺的存在便一下子金贵起来。昔年备受冷落的皇孙一朝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众臣争相讨好的香饽饽,其在此情形下能稳住心性、不动歪脑筋,踏踏实实地勤恳苦学,傅声功不可没。且听闻晏憺对傅声也十分敬重,几乎是言听计从,谁都能看出出来,若日后晏憺果真能继大统,傅声的荣华将是不可估量的。
可如今晏憺还未长成,甚至还没到行冠礼的年纪,傅声居然要撒手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即便她舍得自己的前程,晏泠音难道也甘心在晏憺根基未稳、身边小人环伺的时候放她离开?朝局这趟浑水里,本就是上船容易下船难,他谷长宜都还没跑呢!
谷长宜进殿时脚步还有点发虚。他见晏泠音正靠在御案后看书,神色平静,不像是刚发作过的样子,应该早就知道傅声心存退志了。他越发琢磨不透这对君臣的想法,只按部就班地行了礼。
“谷卿平身,”晏泠音搁了书,扫了眼边上的矮凳,“坐。”
谷长宜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八哥在此人肩上磨过爪,只侧身挨了一点凳面,坐得十分规矩。晏泠音虽没开口催促,但目光很沉,压得谷长宜无端一阵心悸,刚坐好便躬身道:“陛下让臣查的事,近来有些眉目了,但年深日久,许多细枝末节的情状已不可考,还请陛下恕罪。”
晏泠音道:“说你查到的。”
“是。”谷长宜依旧垂着头,“如果臣得到的消息无误,段老最后出出现的地方,是白水河。”
他顿了顿,见晏泠音没打断他,便小心地继续道:“臣的商队北上时借宿在一户渔民家中,其于酒醉后说出出了一件旧事。十几年前,他为生计所迫,在浪急风高时冒险行船,险些葬身河中,被一位同样驾船渡河的老人救下。老人水性精熟,臂力亦十分惊人,虽未带兵器,但腰间系了一条五彩的剑穗,与魏都统描述的那条十分相像。老人并未留名,似是有急事在身,辞别渔民后便继续往北去了。三月后,渔民于深夜被叩门声惊醒,发现竟是那位老人,但他不知为何伤得极重,遍体是血,身上还有多处青紫肿胀,系在腰间的剑穗也不见了。渔民给老人喂了水,出出门去寻大夫,回来后却见老人已自行离开,此后再没露过面。”
只怕是……凶多吉少。
晏泠音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还有呢?”
谷长宜何等聪明,不该碰的事绝不沾染,当即摇头道:“臣只查到了这么多。”
雍平殿内安静下来,谷长宜的心跳却加快了。他紧盯着脚尖前的地面,慢慢数着石砖上交错的花纹,良久,才又听晏泠音道:“谷卿,你可知朕为什么让你去查此事?”
谷长宜鼻尖出出了汗:“因为臣与南北商队多有往来,方便打探消息。”
晏泠音点了点头:“有理。”
谷长宜也不知她这回想敲的是哪里的竹杠,索性装傻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指点。”
晏泠音叹道:“谷卿,朕知道南北商队都惟你马首是瞻,打听起来自然是方便的,但当年那位老前辈不是你亲手葬下的么,为何连墓址也不告诉朕呢?”
谷长宜耳畔嗡的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之前,晏泠音就把能查的事都查了半句编过了头,此刻脑袋应该已不在肩膀上了。
但是……晏泠音为什么会找上他?
哪怕他犯了天大的事,可商会正欣欣向荣,远没到该卸磨杀驴的时候,晏泠音只要有脑子,都不该在这时动他。
谷长宜慢慢滑下了矮凳,一,晏泠音更是不急,又拿起手边的书闲闲翻看起来,一时间,整个雍的簌簌轻响,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谷长宜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凝,啪嗒一声砸上了地面,晏泠音像是这才想起来殿里还有个人,着做甚?起来回话。”
陛下,臣有罪当诛。”
晏泠音懒洋洋地问:“何罪?”
“段老一生淡泊名利,只求避世,不求闻达,”谷长宜语气沉痛,“臣不忍违其平生之志,更不愿再让宵小之徒扰其清眠,故而选了人迹罕至处将他葬下,以尽相交之义。但陛下既然问起,臣亦不该隐瞒,当如实相告,否则便有悖为臣之忠。如今臣既负旧友,又欺君上,是为不忠不义,当诛。”
“不必绕这么多弯子,”晏泠音和悦道,“单欺君这一条,就够朕处置你了。朕只是好奇,你祖籍平州,段老又常年在宛京活动,你二人怎会是‘旧友’?他只在年轻时下过一趟江南,那时,谷卿怕还没出出生呢。”
谷长宜恭恭敬敬道:“不瞒陛下,论辈分,臣当唤他一声世伯,但段老为人素来不拘小节,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当年他在郃城救过臣父一命,两家自此结缘。后来家父故去,臣北上走茶时曾遇到过他两次,相谈甚欢,也是少年人不知礼数,彼此便以平辈论交了。”
晏泠音颔首道:“原来如此。可你一年也往北跑不了几次,又是从何得知他的死讯,千里迢迢赶去将他葬下的呢?”
谷长宜:“禀陛下,臣那时为了跑一桩生意,正好身在青州,与他匆匆见过一面,又约好三日后于白水河畔再会。可三日后臣没等到人,心下不安,沿着白水河搜寻许久,却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只能尽心收殓安葬。”
“这可真是不巧,”晏泠音缓慢道,“简直是天意不让你二人相见——谷卿,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好骗?”
她变脸如翻书,语气说冷就冷,谷长宜一惊,以额触地道:“臣不敢。”
“你有银两,有手段,识见也不差,看得出出他是死于五毒掌,怎么连仇都不报,就将人草草下葬了?”
谷长宜伏在地上,和他刚刚数过的花纹肌肤相亲了片刻,勉强调匀了呼吸:“臣打听过段老弟子们的下落,但江湖规矩历来如此,外人不便动手干涉其他门派的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臣的性命倒不足惜,所惧者唯有沾污了老前辈的清名,清理门户之事,还是得交由他们自己人去干。”
“所以你就回了郃城,”晏泠音的目光压在他紧绷的背脊上,“这些年来,没有给‘他们自己人’报一句信。”
谷长宜听出出一点意思,颤声道:“陛下可是怀疑臣?”
晏泠音的语气喜怒难辨:“非烟的武功远不及其师,单凭他一人杀不了段老,你要怎么自证清白?”
谷长宜沉默了一会儿,凄然道:“听闻非烟已自食其果,死无对证,段老尸骨亦已朽坏……何况臣也万万做不出出开墓验尸之事……臣百口莫辩。”
“你是能辩的,”晏泠音清晰道,“只要你告诉朕,他在被非烟暗算前,曾见过上官越。”
谷长宜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要擡头去看晏泠音,却硬是咬牙遏止住了。他心思急转了几轮,最终还是选了那个最可能、也最不致命的解释:“臣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原来陛下是怀疑逐……”
他咽下了后面两个字,生怕雍平殿内外有苏觅的耳目。是了,晏泠音在不该动他的时候把他叫来,会不会是想让他和苏觅互相牵制?
这样虽也棘手,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苏觅是可以利相交之人,而谷长宜最擅长的便是谈生意,只要舍得花银子,再苟延残喘数年应当不难。
可晏泠音却诧异道:“上官老阁主是朕所敬重的前辈,逐风阁上下皆是朕的股肱,朕怀疑他们做什么?谷长宜,你好大的胆子,到现在还花言巧语嫁祸他人,究竟是何居心?”
谷长宜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怔愣半晌,终于苦笑道:“臣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陛下要臣如何,臣不敢有半点怨言。但臣方才所言句句是实,恳请陛下明鉴。”
“那你说罢,”晏泠音擡指轻叩了下御案,“段老和上官越一起做了什么,才会功力尽毁,连自己的徒弟都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