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虚弦【VIP】
第179章虚弦【vip】
虚张声势这一套非君子所为,但晏泠音也不想当君子。谷长宜此人狡猾非常,且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又因为事情特殊,不便交给逐风阁去审,她只能自己琢磨着多诈几句话。
“受生谷中有一条危机重重的密道,险恶非常,上官越和段老联手将之封住,为此都受了重伤。这件事,谷卿真的毫不知情吗?”晏泠音看着谷长宜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知道自己是唬对了,她将语气放得更沉,一字一顿道,“谷长宜,你到底是谁的人?常愈吗?”
谷长宜原本还在心里飞快地编着故事,听到最后一句时,被惊得魂魄短暂地出了窍,连要说什么都忘了。他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出现的第一句话,是“完了”。
晏泠音既然查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他狂跳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于行至绝路时,反而生出些异样的从容来。他的面色依旧惨白,却能够擡起头直视晏泠音了。那一霎,他仿佛摇身一变,又成了那间“鸟语花香”屋里莳花弄草的匠人,为了给一株娇嫩的花培土,敢把不能得罪的贵客干晾上一刻钟。
晏泠音对上他的目光,知道如今这副躯壳里的才是谷长宜的“真身”。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等着他自己开口。
“常愈死了几百年了,臣与他毫无瓜葛。”谷长宜轻声道,“臣举家都是晏氏的人。”
晏泠音似笑非笑:“你好大的胆子。”
谷长宜没被她吓住,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臣和段老一样,皆是为晏氏的江山稳固而活。陛下高居上位,或许并不清楚,安乐的盛景要用多少人的性命来铺就。”
晏泠音看了他片刻:“你说的江山,是指舆图吗?”
谷长宜叹道:“不想陛下果真查到了此物。是,臣身有隐疾不能习武,又不通文墨,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唯有守着这点舆图的隐秘,才觉自己不算一无是处。”
晏泠音很想把南北商队都召过来听听,这位富甲天下的谷老板是怎么个“一无是处”法。她又抿了口茶,不再看他,目光落回到手中的书卷上:“什么隐秘?”
谷长宜却道:“陛下,臣若是说了,可否向您讨一个恩典?”
晏泠音翻过一页书,淡淡道:“你威胁朕?”
“臣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恐怕都不能活着离开了。臣性命微贱,但求陛下不要牵累臣的家人和仆役。臣用谷家祖祖辈辈的声名担保,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
晏泠音只一哂,没什么表示,谷长宜等了半晌,终又无可奈何地开了口:“常愈其人起于民间,原是前朝昭帝麾下一员大将,有经天纬地之才。大昭式微,他叛出故王,自立为王,又在极端苛刻的条件下,建成了一条横亘大昭南北的密道,并放出狂言,得此密道者能得天下。”
“其时太祖帝也已起兵,但声势威望皆不及常愈,只一点为常愈所不及,”谷长宜顿了顿,“太祖帝有仁名。”
“常愈性暴虐,以取活人心肝为乐,用兵时常行险着,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甚在意,即便将来登上大位,也绝不会是个爱民之君。他那条密道又据说有毁天灭地之能,此话如今听来甚是无稽,但在当时,恐怕无人怀疑常愈真的敢拉天下人陪葬。因而在两军战况胶着之时,有六位江湖上的朋友王动请缨,合力刺杀常愈。”
江湖人?晏泠音想起那两条“水蛇精”,心中一动。
“常愈死了,六位高手中两位身死,两位重伤退隐,还有两位从此便跟了太祖帝,助他推翻大昭,取了天下。据传,那退隐的二人就是拂雪剑法和飞鸿剑法的开山之师。”
当年豪情万丈、同生共死的侠士恐怕也没想到,几百年后,自己的弟子们重出江湖时,已经分道扬镳,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拂雪剑传到苏世清手上,助他创建了闻名天下的逐风阁,飞鸿剑则在晏无怀身死后就归于草野,再次现身时,又已百年。
“当时常愈虽死,万里舆图的谣言却仍在口耳相传,惹得人心惶惶,太祖帝便下了严格的禁令,不许任何人再提此事,跟着他的两位高手不愿为官,自请隐于民间做了‘守图人’。一来是怕那些密道真有什么玄机,二来也能替太祖帝监视民间的风向,帮着安定民心。臣的十二世祖,就是那两位高手之一。后来时移世易,用不上守图人了,但此事仍在臣家中一代代地传了下来,‘守图人’三字,是谷家安身立命之基。”
,谷卿还是忠臣之后。”
没等谷长宜顺着她的话表忠心,晏泠音话锋一转:常愈死后,万里舆图到了谁手中?”
“舆图只是谣传,”谷长宜应得迅速,图纸,且据臣先祖所考,‘万里’云云亦非实数,至地道罢了。”
若你说的是真的,为何要怕朕问询?单是当年的从龙之功,就够朕给你谷家世代荣恩了。”
谷长宜尚在迟疑未答,晏泠音又已笑道:“何况,卿家先祖既是替朝廷办事,便该食朝廷俸禄,朕却不记得本朝有‘守图人’这一职衔,莫不是谷卿记错了罢?”
谷长宜知道自己生死只在一线,不再迟疑,道:“陛下容禀,太祖帝薨后,文帝便将此职裁撤了。因国初诸事繁杂,兼之此职留存日短,并未被有司载录。”
晏泠音微微挑眉:“谷卿,你知道逐风阁的权柄是如何交接的吗?”
谷长宜不知她此问用意,一时没有出声。
“逐风阁举阁上下都只效忠于一人,其择人不看权势,不看能力,只看那象征权柄的逐风令。一般而言,逐风令会由老幽王传给他所认定的继承人,但偶尔也有例外。”晏泠音笑了笑,“比如老幽王没来得及指派继承人便意外身死……唔,是不是意外也难说。幽国近年乱成这样,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王位上坐着的那位名不正言不顺,以至逐风阁不愿效忠。”
谷长宜在地上僵了片刻,慢慢拜伏下去:“臣万死。”
“原来如此。”晏泠音叹道,“原来此‘晏氏’非彼‘晏氏’。谷卿,你确实是忠臣之后啊,朕要怎么赏你才好?”
谷长宜的声音发闷:“臣早已忘了旧事,只求陛下开恩,让臣安安分分地做一介良民。”
晏泠音知道他愿意说的话已然说尽,再一味逼问下去,整个梁国的商队都会跟着他一起造反。她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书卷,放慢了语速道:“谷卿自谦太过,什么‘文不成武不就’,朕看可未必。文可赏花,武可训鸟,何谈不成不就呢?”
谷长宜原本正紧绷着神经等她的判决,自认是有几分继续周旋的把握的,不提防她忽然谈起了花鸟,撑着地面的手一下子攥紧了。晏泠音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略擡了声音唤道:“沈舒。”
长乘卫应声入殿。他着长靴,脚步声很重,但还是被另一个突兀的声音给盖住了。肃穆安静的雍平殿内,史无前例地响起了八哥沙哑的大嗓门:“混蛋!放老子出去!”
谷长宜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年轻的长乘卫面无表情,一手按剑,一手提着一只特制的鸟笼,而那只曾踩过皇帝肩膀的八哥正愤怒地在笼中上蹿下跳,挣扎得羽毛乱飞。
它刚进殿就看见了跪在地上满面愕然的谷长宜,当即声泪俱下:“哥哥!坏人抓我!”
沈舒:……
谷长宜:……
御案后,晏泠音以书掩口,很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