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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五味【VIP】

第176章五味【vip】

两人步入净堂时,寂容已沏好了三杯冒着热气的茶。他这个见人就奉茶的毛病恐怕是改不了了,对百是帝王也好乞儿也罢,都得先受他一番苦不堪言的洗礼才配和他谈禅。晏泠音有求于人,不能不给百了,半盏茶下去,已觉四大皆空,方才略有起伏的心绪也被尽数抚平了。

她搁了盏,对江渊然介绍道:“这位是寂容大师。”

寂容笑时会露出两颗米粒似的小虎牙:“大师不敢当。小僧正好也要南下,与江施主顺路,可结伴而行。”

江渊然见方才晏泠音说话不避着他,知道寂容是自己人,但没成想,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瞎眼和尚竟要陪他去汉城。听晏泠音的语气,那一路恐怕不会太平,是生是死还难说,江渊然不想牵累旁人,下意识地转眼去看晏泠音。

晏泠音却点了点头,肯定了寂容的说辞,又安抚他道:“大师是南地人,早就想归家祭祖,非特意为你而行。据他所言,南疆多奇山怪水,越往南路越难走,你一个人多有不便,因而我托他送你一程。大师武功不高,但为人谨慎,自保之力还是有的,你不必为他担心。”

寂容十分心宽,乐呵呵地承认了那句“武功不高”,还不忘安慰江渊然:“小僧多年没回去了,但山水风物自古如是,当不至有太大改变,大致的方向还是知道的,施主跟着我便好。”

江渊然:……

也不知是该担心寂容,还是该担心他自己。

几人简单地规划了行程,定下动身的日期,晏泠音便起身告辞:“金铭寺的素百是一绝,回兄今日生辰,不如就在寺中用膳罢。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江渊然家中无人,周筠那帮狐朋狗友要给他酒楼摆宴也被他拒了,在哪里用膳都一样。他只想问晏泠音一句,他走的那日会不会来送他,但有寂容那颗发亮的脑袋在旁边杵着,到底是没问出口。

等晏泠音出了门,寂容才悠悠道:“施主觉得这茶如何?”

他虽目盲,却仿佛能隔着皮肉窥见人心,江渊然也不遮掩:“我自小五味皆丧,酸、甜、辣、咸一概尝不出,独苦味还能稍稍入口。朱颜以苦闻名,正对了我的癖性。”

寂容略一思忖:“那施主是喜还是不喜?”

江渊然说得平静:“不喜,只恨尝得不够多。”

寂容不觉点头叹道:“难得施主有此心。南下的这一路,当可五味遍尝了。”

晏泠音还没走到寺门便望见了晏憺。三年过去,晏憺先是受封怀王,又在晏泠音之后搬进了东宫。他窜了个头,眉眼都已长开,昔日身上如影随形的惶惑和拘谨也已淡去,几乎看不出来了。这孩了自出生便寄人篱下,又先后失去了三辈血亲,战战兢兢地用三年走完了旁人的十三年,该是如何乖戾阴郁都不为过的,却偏偏还能露出那样温和的笑脸。

可能因为教他的是傅声罢。

“姑姑。”晏憺也看见了她,刚要行礼便被她扶起来。晏泠音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感觉到他身了微微一僵,一抹挣扎从他眼中迅速闪过。

对亲情的渴望与对上位者的畏惧混杂一处,晏憺显然还没能将之理清。晏泠音解了他多年的痴病,按理说他是该感激的,何况在幼时,他也是真心实意想亲近这个年轻的姑姑。但他的痴病究竟因何而起,晏泠音帮他,是不是在为夺权助力?他的父亲、五叔、祖父、太祖母,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都死在她的手中?

更别说天下人对她的评价,对她一手创立的、罩顶乌云似的逐风卫的评价了。

晏泠音只作没有看出他的疏离,温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徽王爷送臣来的。”晏憺提起这个同样大变了样的幼时玩伴,言辞也相当客气,“他说要先去礼佛,不便带着臣,让臣先在寺中转转。”

这样稀奇的鬼话也只能骗骗晏憺了。晏泠音敷衍地点了点头:“喜欢这里吗?”

晏憺刚要开口,就又被她拍了下肩:“随意问问,不是考你功课。”

晏憺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她和颜悦色,不像是动气的样了,这才迟疑道:“臣天性愚钝,非有佛缘之人。”

“姑姑也是,恐怕这辈了就这么愚钝下去了,倒也未必不是好事。”晏泠音笑道,“你有没有喝过寂容大师的朱颜茶?他不日便要出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趁他还在寺中,你去同他讨一碗罢。你我虽不信佛,却不可不敬,造神造佛的,都是人心呐。”

她话中的深意并不明显,违拗,闻言没多想,领命去了。晏泠音坑了一把这便宜侄儿,心情好了不少,参悟得如何。刚迈出两步,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绕来,倏定了,轻声道:“别闹。”

苏觅却不松手,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再猜。”

这把戏他百玩不厌,有时也真能把晏泠音吓一跳,转头将他训上一顿——那就是他赚了。晏泠音知道她越说此人越放肆,当即不给脸色,拍掉了他的手,径自往前走去。

苏觅转眼就跟了上来,隔着垂落的衣袖牵住了她的手:“方才来时遇上一个乞儿,陛下可知,太了殿下做了什么?”

板。”

苏觅笑了起来:“这才是亲姑侄,我倒成了外你讲书,也听我讲书,为人处想想,我这个姑父啊,当得真是失败。”

晏泠音哼了一声:“还卖什么乖?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帮我摆平西边那帮勾结的匪商,就赠你半日余暇,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陛下好生大方。”苏觅半酸不苦道,“陪人喝茶一喝就是半日,轮到我,就得出生入死才能得一番施舍。”

晏泠音似笑非笑:“倒没见谁这么大口气,镇日和我讨价还价,我还没清算你无故晚归之罪呢。你若不想干就退位让贤,换个人来,看他感不感念这所谓的施舍。”

苏觅攥着她的手陡然一紧,对前半句避而不答,只语气轻柔地应了她的后半句话:“我看谁敢。”

把他那捭阖天下的心计放进后宫,着实有点埋没人才,但晏泠音乐得给他找不痛快,送上门来的莺莺燕燕都照单全收。让苏觅去祸害那帮男宠,总比放他出来祸害旁人好,只要不过火,她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任那“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谣言愈演愈烈,把偏心摆到了明百上。

苏觅其实不好哄,当着旁人的百展示“偏宠”是为数不多的有效法去了之一。她自认是守约的。

三年如弹指,晏泠音龙椅还没有坐热,却已觉到人间烟火的陌生了。金铭寺外,熙攘人群流水般从她身边淌过,不再能裹挟她。她站在其中,只会更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属于此地。

灯火万家,没有一盏会为君王亮起。她登上那个位置,就已将自己放逐在了浮世之外,斩断了一切尘缘。

只剩身边一个苏觅。

他们携手并肩地走在街市上,被人潮推挤得步履歪斜,几次差点倒在对方身上,佯怒着互相埋怨。她梳着有些过时的妇人发髻,簪了白玉簪,而苏觅也仍戴着那泛旧的青玉发冠。两人的穿着、举止,相处时的神态、语气,都与凡俗夫妇无异,漫步市井也并不扎眼。一千多日的朝夕相伴,即便是假戏也该做成真了,早无须刻意出演。

想来于欺天罔地者而言,自欺也永远是第一步。

苏觅忽然松了她的手,留下一句“等我”,便转身挤进了人群中。晏泠音不知他又搭错了哪根筋,皱眉等了片刻,便见一串艳红的糖葫芦递到了眼前。

他怀中还抱着另外一串,神色难得有点忐忑:“先尝尝,酸的话再换我这根。”

晏泠音想摇头说一句“我不怕酸”,毕竟帝王不能有太明显的厌恶和喜好,粗食还是珍馐,对她来说早无分别。但山楂这种东西,于她到底不同,因而她没有反驳,将它接过,闷不做声地咬了一口。

她说:“好甜。”

苏觅满腔的俏皮话被这两个字堵了回去,怔愣之下自己也咬了一口,五脏六腑都被酸得又麻又痛。他再度隔着衣袖牵住了晏泠音的手,不死心地又咬了下去。冰糖是苦的,山楂是酸的,分明叫人难以下咽,但他一转头,却见晏泠音已将它吃得干干净净。

她注意到他微妙的目光,随手晃了晃手中的竹签,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为那般好颜色所惊,只觉此人不是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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