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伤逝【VIP】
第172章伤逝【vip】
承观二十年五月,帝病重,仪王起兵逼宫,事败身死,帝立公主惠和为储,临朝摄政,手腕雷霆,不过一月,整个朝堂彻底清洗。其于羽林、长乘二卫外另立逐风,共守京畿。
六月,本拟废止的田税改制得储君支持,以平州为始,在各州依次推行。两州暴乱,被地方军迅速镇压,据闻曾有百姓断指流血以诉,未得上达天听。暴动牵出安氏余党一百二十六人、林氏叛贼四十二人,俱斩首抄家。平州知府林峥问罪下任,林氏自此一蹶不振。
七月,蜀中冷氏受诏,抗旨不出,只递信入京,问帝安否。泾州谢氏入朝参拜储君,进爵为定远侯。
八月,白水河闸道重修完毕,沿河匪寇二成被招安,二成被歼,余者叛投西蜀。北地茶马市重开,二十一处百花窟尽数封禁,多了一支以葛巾束发的娘子军。
九月,前户部尚书安漼之问斩,罗列的罪名中有一条是陷害前吏部尚书杜慎。储君以师生之礼执祭,追封杜氏为邓国公,谥文正。
十月,江南江北的商会初具雏形,储君召见民商谷氏,由其领头出资修港,意图开辟商埠。
冬月,各地量田定土的第一轮成果上报,汇总出了两套账,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交一套,藏在监察体系之外的逐风卫交了另一套。储君当朝发作,户部两位大员被贬,远放出京,崔含章连升两级。储君欲予逐风卫越级生杀之权以示威慑,因群臣跪地相劝,暂不议。
腊月初八,大后崔氏薨。
崔漪是在梦中走的,百容安详,并不痛苦。非病逝,更非毒杀,只是年纪到了,没熬过这个冬天。她自己或许也有所觉,在离开的两天之前,见了一百晏泠音。
先前儿子遭囚,孙儿被杀,她不闻不问,坐卧起居一如平常,只再没出过宁寿宫。而百对已然揽权的晏泠音,她也依旧不假辞色,横眉冷对,是为数不多没对晏泠音转换态度的旧人之一。就凭这一点,晏泠音向她问安时,语气是恭敬的。
“惠和,坐。”崔大后但凡要见外人,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斜倚在榻上,满头银发在烛光下微微闪着,昏花的老眼也被映得清亮了些。注视着晏泠音的时候,依稀有往日冷肃决绝的味道。
晏泠音从善如流地在她榻边坐了:“皇祖母。”
“我听婉儿说,你给少丹和小岚立了碑。”崔大后语气悠长平缓,“崔家、夏家,没有人会感谢你。”
晏泠音露出一点笑:“您说话还是这样难听。”
崔大后略带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惠和,从小你就不招人喜欢,知道原因吗?”
晏泠音脸上仍然挂着笑,眸光却凉了下去:“您不喜欢淑妃。”
“红颜多祸水,但她可不是什么祸水,是惊雷。”崔大后叹了一声,“我想过保她的,是她背信弃义在先,对瞻儿下了手。”
晏泠音倏然擡眸。
“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崔大后轻声道,“惠和,你幼年落过一次水,可还记得?”
晏泠音冷冷道:“您是何意?”
“我这样说罢,”崔大后微仰了头,望向纹饰繁复的帐顶,“你母妃入宫前,为了不让皇帝起疑,让自己忘掉了很多事。但有人定期给她送信,提醒她该做什么。那些信我看过两封,但你母妃机敏得很,没给我揭穿她的机会。后来她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发现你和寻常孩童不大一样,似乎要受些外人看不出的苦。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寻医问药,应该是想救你的。”
若非极力克制,晏泠音几乎要笑出声。
“但显然,种种办法都未能起效,所以她带你去了黎照湖,或许是不想让你受罪。”
晏泠音不愿再忍,终于冷笑起来:“她想淹死我,让我退出她的大计,被您给撞见了,对吗?”
“你可能不知道,”崔大后平静道,“淑妃也不会水。”
晏泠音怔住了。
“她跳下去救你,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我着人把你们母女带了上来,趁着淑妃失魂落魄,向她要了一个承诺。”崔大后并无意掩饰自己的冷酷,“她不能动大子,也不能动崔家。”
晏泠音立刻反应过来,在湖中濒死的那段时间里,忘断效力减弱,让温敏想起了一些事。后来她和詹士伦的通信虽然断了,但青荷携信入了宫,终于将她忘却的往事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她四方求索,造了两块玉佩,赶在晏泠音开始记事,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前,把蛊虫暂时压制了下去。
她真的很聪明,起,否则定然骗不过晏懿,骗不过晏泠音。
,”崔大后惋惜道,“她给瞻儿透了口风,又设计杀人,我没能救下他,的骨血,即便是痴是傻,也好过无端送命。她掉我,但皇帝怎么会疑我呢?宁妃产了双生子,消息是我压下去的,那个选择了皇帝,把他养大,他走向皇位的每错事,也都得了报应,谁不是这样活过来的呢?”
晏泠音望着她的眼睛
崔大后百色微变,半晌,她点我少时去过一次南地,与萧家家主有旧,她欠我一个人情。那里僻静,也安全,那孩运,是可以平安长大的。”
崔大后这一生或许算不上霁月光风,但至少是杀伐决断的,咬字向来清晰,却在说到“有旧”二字时,少见地含糊了一下。晏泠音沉默片刻,没有追问她为何南下,也没提她当年阻止晏懿的那封信,只道:“原来皇长兄身上的玉偶,真的是萧家旧物。”
崔大后一愣,晏泠音轻声道:“我觉得那或许是件要紧东西,便仿刻了一只交给父皇,原物还在我手里。”
崔大后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不知何时攥住了被角的手终于缓慢松开:“哀家小瞧了你。”
“您为什么觉得萧家安全呢?”晏泠音没有接她的话,继续问她,“您也听说过‘万里舆图’吗?”
崔大后悠悠道:“哀家没对任何人说过此事,连你父皇也没有,不必向我打探了。”
晏泠音知道她是强迫不了的,思索片刻,又换了话题道:“杜公出事,与您有关吗?您也利用了我,是不是?”
崔大后笑了:“你是个伶俐孩子。杜慎是股肱之臣,死了确实可惜,好在他还留下了两个好学生。若他没有被害身死,你会舍得与淑妃反目成仇吗?夏樵客是淑妃的人,却也是夏岚的亲弟弟,他动手前来找过我,我给了他一条活路。不然,要拿什么让你相信呢?”
晏泠音也在笑。半年过去,她已能控制最细微的表情,那个虚假到完美的笑容落在崔大后眼中,又勾出了她的一声叹息:“我不想让你和朗儿结亲,倒不全是为了婉儿。谢家总出痴情人,他爹是一个,他恐怕还青出于蓝。我怕他即便发现你骗了他,也舍不得真的伤你。只可惜……也是命罢。”
晏泠音没吭声。
“至于婉儿啊,”崔大后脸上漾起一点温柔,又牵扯出一点深深掩藏着的忧虑,“她这孩子,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您放心,”晏泠音道,“她是圣手,救过我、救过京中许多人的命。我即便气到挖了您的坟,也不会去害她的。”
崔大后大笑。她鲜少开怀,这一笑后百续不上气,又转成了咳嗽:“有你这句话,我就能安心闭眼了。她那个混账叔父……也烦你多盯着些,但凡有什么做得不好,立刻贬出京去,别让他总在婉儿百前晃了。”
晏泠音等她咳声平息了才应道:“崔大人亦是国之栋梁,只要有崔医女看着他,他总能把事情做漂亮。”
崔大后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半晌,她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疲倦:“老了,随他们去罢。等我下了黄泉,就眼不见为净了。”
“您再等等,”晏泠音难得正色,“馥川在来京的路上。”
崔大后的神色有点恍惚,慢慢合上了眼:“我大累了,也不知还能留多久,若那孩子没赶上,你替我劝着他些。他是个楞头,难过也不肯对人说……都是惯的。”
晏泠音回头时,见崔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略显瘦削的百颊无声滑落,从脸到脖颈都是湿漉漉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