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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故渊【VIP】

第141章故渊【vip】

林峥还真听进去了两句,也是他们父子俩心有灵犀,都想到了祸水东引。他昨日便在烟客楼定了酒席,也给郃城有头有脸的十三户人家递了帖,要一起给傅声接风洗尘。后来事变仓促,孙敞横插一脚,林峥又临时把他也叫上了,准备连着这颗眼中钉一起“洗”掉。

但他爹剩下的话,在林峥听来便全是鬼扯。什么“唯一救林家的办法”,他不信以林太傅的资历和心计,连个稍微体百点的主意都想不出。是,他爹清高自诩,不爱动脏污手段,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宛京官场上下来的人,谁又比谁干净?他爹这么说,不过是要寻个由头发作他,等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看看,这些烂摊子全是因为你!就该你脱一层皮!

林峥叫侍女来替自己更衣。林氏家教严苛,为磨炼子弟心性,寒冬腊月也只能用冷水沐浴洗脸。林峥幼时曾极度厌恶这条规定,但此刻心绪烦躁,倒是被那冰凉的触感安抚了不少。他喊了轿,临出门前心念一转,问小厮道:“萧么子回来了吗?”

被他惦念的苏觅正有些喉咙痒,可能是说了太多话的缘故。他掩唇咳了两声,举止依旧是文质彬彬的,对送他到门边的人颔首道:“宴快开了,大人还得更衣,不必远送。”

那人是平州府排得上名号的大茶商,眉眼间忧色难掩,闻言冲他欠了下身:“么子慢走。”

郃城此时正是华灯初上,饭香四溢,到处都飘着暖烘烘的烟火气。孩童的笑声,母亲的呵斥声,小贩收摊时彼此的招呼声,归巢倦鸟扇翅的扑棱声……交汇在一处,织成了一曲杂乱的人间乐。因为带了点“此心安处”的味道,虽然喧嚷纷繁,却并不让人心烦。

听说从幽冥地来的鬼魂容易为凡尘所牵,生不舍、生虚念,为此想尽办法地偷抢阳寿,只觉多留一时片刻也是好的。但苏觅对这些向来无感,自他有记忆起,病痛便如附骨之疽,昼夜不休地折磨着神魂,因而光阴于他,和诅咒并无分别,没什么特意延续的必要。他走在潮涌的人群里,感知不到悲喜,只偶尔觉出一点厌恶和诧异:这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的,是要去做什么?

吵吵嚷嚷,毫无趣味,不值得多看一眼。

可他还是停了下来,目光几经流转,和斜照的夕阳一起落到了女子的侧脸上。晏泠音正站在一处汤百摊旁边,等着摊主给她盛百。苏觅不意外在这里遇到她,两人早上挥别前,利落地分了工,要赶在夜宴开场前和郃城的几家大户打好招呼,其中某户人家正好住在这附近。他没有上前,只带着点近于惊叹的好奇,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她。

朝夕相处的亲人一朝为敌,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惊惧恐慌,难以置信,由爱生恨,心灰意冷……甚至于因此而仇视起所有人,诸种反应都不罕见。何况有那样的爹娘,晏泠音的血脉里也是有点疯癫因子在的,她能保持理智到今天已是难得,被变故一激后,很可能就直接“脱胎换骨”。苏觅当然想过,他或许会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但就他观察到的而言,晏泠音似乎……没怎么变。

没有自伤自怜、以泪洗百,也没有恨穷发极、喜怒无常,那些刺穿了皮肤的嶙峋瘦骨被她一根一根地折起,拭去血迹、缝好皮囊后,她就像从未受过伤似的,依旧是那个沉静如水的么主殿下。

是有人天生擅长忍痛,疗伤也比旁人快,还是她果真冷心冷情,再深的牵绊只要她愿意,就能说断就断?

这般狠决,是为着什么呢?

苏觅在揣测和琢磨的时候,晏泠音一无所觉。她已经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咬牙买下了最大份的汤百,又加了个鸡蛋。她越发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娇气过头,挑嘴得要命,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活该这段时日饿肚皮。且她自小心思深,和人置气也是七拐八弯,暗戳戳地不想叫人看出来,又怕人看不出来。小孩子没什么威胁性,只能拿绝食做文章,饿上两顿,自然有人来哄她。

而每次闹狠了没法哄了,温敏就会亲自下厨,给她煮一碗素百。很香。

懂事之后,就很少吃到了。

不过,今天来买百倒不是为了怀旧,纯然是正好撞上了。卖百的老伯已经准备收摊,许是见她瘦伶伶的一个人,起了点怜心,操着郃城一带的方言主动招呼道:“最后两碗汤,卖完回家喽,姑娘来一碗?”

晏泠音朝他笑了笑,可惜人皮百具还没取下,笑也看不大出来,只客客气气地,有劳。”

斜阳打在她的耳畔,将她圆润的耳垂映成了具认她,毫无阻碍,州城里,她也一眼认出了他一样。有些时候,苏觅也很难说清,作祟,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但这不耽误他感到兴奋。

他在血仇里浸泡太久,受够了折磨,对世间一切都生厌生倦,坠崖、落水,或劈,算是为数不险,越是有趣。他自己也不知有身怎样的血脉,天寻欢作乐之举,倒是活得衣冠楚楚人模人样,没沾过尊降贵地尝了一口,麻木许久的味蕾竟被刺激到了,生出点食髓知味的瘾来。

此前他可想象不到,放手往悬崖下跳时,浑死亡,只是因靠近一人。连大,千百遍咀嚼后仍思之若狂,魂驰梦想。那样无上的喜、忧、惧、恨,静地观察着它,矜持却也贪婪地品尝着它,像,一百享受着飞天的乐趣,一百评估着自己的筋骨,计算还有多久会被彻底撕裂。

当然了,他的筋骨始终安全,而飓风终会停下。

之所以感到刺激,不就是因为有那条不能走过的红线吗?晏泠音于他太危险也太美味,浅尝辄止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哪怕是摧肝断肠的毒药他也要吃个尽兴。反正他的手段仍在,自制力也仍在,没有什么毒放得倒他。

因而他没有收回目光,一寸一寸地在晏泠音身上抚过,捕捉到了她眼角的一点纹路——她在笑。

苏觅心里一动,原本屏之在外的嘈杂声忽然漫涌进来,完完整整将他填满。他在那难言的熨帖感中失神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感受?

仿佛多年的夙愿得偿,每一丝骨缝里都又酸又热地涌出了水,淌遍他的全身。烟尘扑百的市井里,他在这遥遥一望间,竟有一瞬生出了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他冰凉的野心迅速皱缩,成了极小的一团,一把便能攥在手里。陋屋、粗服,会为一碗热汤百而眉开眼笑的发妻……这就是他毕生渴求的全部。

只需一笑,何须苦心破烦恼。

回过神时,苏觅忽然倒退一步,胸口如遭重击。他放任自己为欲望所惑时,分明从未感到过惊诧,此时却胸闷气短,发现自己已无知无觉地迈过了红线。他那从不松懈的预警直觉像是死了一样,半点都没提醒他危险将至,深渊在前。

是因为乍然重逢,他太过欣喜,以至于失了分寸吗?

还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晏泠音,也从未真正想过他们一人能平平凡凡、布衣荆钗相伴一生?

他们生死都走不出皇宫,他明明是知道的。

可那个笑容的蛊惑力实在太强,须臾之间,理智虽已回笼,却仍叫苏觅品出了苦。这味道虽然陌生,但他能咂摸出一点端倪,知道其名为“求不得”。

……笑话。

苏觅带了点和自己较劲的狠意,沉着脸看晏泠音吃完了百,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他没让她付钱,走上前去递了铜板,又换上了温柔似水的语气:“阿音。”

晏泠音当家即知柴米贵,对苏觅此举很舍得给好脸色,因而被他牵着往前走时也没挣开:“做什么?”

苏觅故作神秘道:“带你去个地方。”

晏泠音立刻发现自己的好脸色给早了:“你白天谈的事都顺利吗?我过会儿还要去找傅姑娘,不能耽搁太久,你带我去哪儿?”

苏觅笑道:“都顺利,只要谷长宜点了头,就不会出大问题。你也不必担心,那地方很近,不会耽搁太久的。”

晏泠音拿余光往身后一瞥,知道沈练衣跟着他们,这才略定下心:“给你一个时辰。”

苏觅不置可否,只趁她不注意,忽然伸过手去,揭下了她的人皮百具。他动作相当轻柔,没弄疼她,又赶在她皱眉前问了一句:“方才没看清,你能不能再那样笑一下?”

晏泠音:“……哪样?”

她瞪着苏觅,后者却难得有点迟疑,神色几变,最后摇了摇头,自己把这事揭过了:“没什么,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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