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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怀璧【VIP】

第142章怀璧【vip】

烟客楼不愧是江南第一名楼,重檐飞瓦、吹影镂尘,连最不起眼的窗棱上的雕工也精细到不可思议。楼上可俯瞰碧波浩渺的鹧鸪湖,那水缎子似的,比江南最好的绸衣还要光滑,看一眼便能忧困纾解。夜里画舫往来,笙歌不休,映着天上的星月,漾成了醉醺醺的人间。百年江山的香艳烧作最后一把馥郁的灰,裹上金粉,尽数洒在了此地。浮华之下,白骨无边。

傅声刚进楼,就被那浓郁的熏香刺得连打了三个喷嚏。引路的小童机灵得很,闻声立刻回头,讨好地递了块巾帕过来:“傅大人可是着了寒?”

傅声向来厌恶这种靡丽的花香,一闻便犯恶心,当年京官们摆宴,若是请了她,第一件事便是撤香炉,否则她必拂袖而去。傅声没接那同样香气扑鼻的帕子,自已掏出一块掩了口鼻,神色很冷,小童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收回了手。

她来得迟,雅间里几乎已经坐满了。傅声一眼扫去,见主位还空着,另有一个靠下首的末座,可怜兮兮地夹在两个商户之间。她刚一挑眉,林峥已笑容满面地朝她拱手道:“傅大人可算来了,容我先代家父告个罪,他身体抱恙,今夜不能来叙旧,但师生一场,不在乎这些虚礼,日后再找机会也不迟。”

他不站,满座的官商也不敢站,只有孙敞不看旁人脸色——他自已的已经够难看了,起身对着傅声行了平辈礼。傅声和颜悦色地朝他还抱一拳,随即没有丝毫迟疑地向主位走去。

林峥动作一僵。他方才已说得很明白,主位是留给他那空有名号的老爹的,料想傅声就算再不忿,也不至于当众做这种欺师的恶事。谁知傅通判官阶不大,自视倒是甚高,胸中空空荡荡,装不下半句礼法,似乎也不在意旁人如何评价。

这种世道,确实是不要脸的人活得更好。

林峥脸上堪堪挂住了笑,好在这时雅间门又开了,有小童送酒进来,打断了这场单方面尴尬的交锋。傅声走到主位旁,没急着落座,先将身后的木窗开到最大,让春夜微凉的风伴着画舫上的阵阵笙歌飘进来,坦然道:“这香太难闻,给诸位大人透个气,清醒清醒。”

她话音刚落,那正沿桌倒酒的小童忽然鬼魅般的动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连席间唯一一个武将孙敞也未及反应,靠上首的两个丝绸商已一声没吭地倒了,颈边血飞出三尺,把两人面前的一只雕花酱鸭染得通红,煞是好看。

谷长宜的位置紧挨着那两人,被暖烘烘的血喷了半身,手中银杯铛的落了地。他没当场弹起来,已是定力极佳了,只一张脸比两个断头鬼还白。傅声却比他还要淡定,摸出帕子细细地拭去了脸上血迹,随即把帕子扔了,不甚在意地一笑:“怎么还跪起我来了?不必客气,入席罢。”

几个连人再椅翻倒在地的商人哆嗦着,爬了几次都没能起身,傅声也不等了,笑吟吟地坐下,举杯扬声:“今日诸位来此,是给我傅某面子,喝了这杯酒,大家便都是自家弟兄了,我先干为敬。”

她仰脖喝了,把酒杯反扣在桌上,对上了林峥的视线。林峥身上也溅了血,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举起酒杯沾了下唇。

一桌人有样学样,孙敞动作最慢,却也喝得最干净。谷长宜的杯具脏了,临时换了只细巧的小酒盅。他吃饭讲究,m不用外面的碗筷,都是自已带银碟银盏,这次被迫入乡随俗,用起了烟客楼的东西。

那小童砍完人就越窗而出,已经没影了。他送来的那把酒壶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傅声手边,眼见着众人都喝完了一轮,傅声也不嫌掉架子,拎着壶起身斟酒:“如此良夜,当行歌纵酒方不辜负。如今酒已有了,还少点曲意——呀,大人的杯子怎么还是满的?别是瞧不起我傅某人?哎,干了才对嘛。”她拍了拍那比酱鸭还缩头缩脑的官员,继续道,“听旁人唱到底少了点意趣,诸位都是品戏的行家,自已也该知道怎么登台罢?”

林峥强撑出一点怒容来:“傅通判,你怎么敢……”

傅声像是刚想起什么,啊了一声:“差点忘了,林大人酷爱平州戏,我等还真不敢在大人面前自称行家。”她正好走至谷长宜身侧,虚扶住了他那还沾着血的左肩,感觉谷长宜整个人都绷紧了,“听闻上元佳节夜,林大人于府中开台摆宴,直唱到天亮,其中有出好戏,名唤‘中山狼’。谷老板,你当夜也在场罢?”

上元节时傅声的调命还没下来,远在京城,她怎会知道那天林府的事?谷长宜出了点汗,勉强应道:“有幸得邀。”

,”傅声替他把酒满上,“这戏的名字起得好,有虎狼之威者,大多倚势而为,真身却并非好词,谷老板替我听听看,唱得对也不对?”

谷长宜一杯酒没端稳,溅出来少许,又被傅声加满了的手微微一蜷,拿人当桌板,边打拍子边唱,哭一声忠臣不久长,哭一声青天心难向,哭一声他人立朝堂……”

隔着半桌血腥,谷长宜和林峥对望了一眼,也不知是谁可不傻,知道他白天接待的那女子是利诱,傅声这边则是直接威逼了,且他逼得夹枪带棒,摆明了是要挑拨自他们两人都心怀鬼胎,上了线,要联合起来向自已下手,否则今晚这出戏唱起来前,他们怎会毫不知情,

食不知味,最后散席时,两个胆小的边走边吐,又怕吐屋里惹到傅声,自已撩着衣服兜了,狼狈,又看了眼正和他说话的谷长宜,的长篇大论没说出半句,倒是杀心彻底定了。谷长宜如果倒戈,他这顶然敢当庭杀人,不妨将人命都推到他的身上,叫林家落个干净。

他一走,谷长宜便收了笑,对傅声正色道:“我看大人唱的可不是什么‘中山狼’,而是‘逼上梁山’啊。”

傅声不咸不淡道:“谷老板此言差矣,傅某是正经朝廷命官,不做土匪的勾当。”

谷长宜叹了口气。他白手起家,是m走街串巷的小贩做起的,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难得的身上没有市侩气。一身干干净净的灰布长袍,五官没什么棱角,倒比眉目凌厉的傅声更像个弱质书生。书生掸了掸身上干掉的血,朝傅声一点头:“也罢,看来这好汉我是非当不可了,还望大人记着此前承诺……”

“承诺?”傅声一脸诧异地打断了他,“谷老板同我今夜初见,何来承诺?”

谷长宜变了脸色:“你……”

他后半句话没能说完,傅声目光如刀,将他的质问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晏泠音是晏泠音,她是她,一方盯着他的钱,一方盯着他的人,哪一方都别想糊弄。

谷长宜失魂落魄地走了,活像有谁挖了他家祖坟。他这一走,屋里便只剩下两个没来得及清理的死人,以及孙敞和傅声。

孙敞那点今昔之感已经被一地腥臭给熏没了,他有心要和傅声说点什么,但胸中千言翻滚,喉头却如压泰山,最后只是走到傅声身旁,和他一起眺望窗外。他们这场宴散得早,还未至子夜,正是笙歌乐舞的热闹时候,傅声也不知是在看天还是看水,目光放得很远,有点飘忽。

孙敞一低头,见窗台外侧积了层薄灰,寻常没人清理,此刻在莹莹月光下显得分外醒目。方才那小童是m窗户翻出去的,但这层灰却半点没被惊动,依旧铺得均匀。孙敞看着看着,一身寒毛后知后觉地竖了起来。

“朝轩,”傅声唤他,“依你所见,方才那人身手如何?”

孙敞正在掂量那人的武功,下意识道:“奇诡莫测。”

傅声又问道:“平州军中,有多少可与之匹敌的人才?”

孙敞皱眉沉思片刻:“若论单打独斗,千人中也只能挑出一两个,如果不能收编军中,堪为大患。但那人只是身法诡谲,真上了战场,未必能与身经百战的兵士纠缠太久……”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那是傅声的人,赶忙道,“随口一说,子清不要放在心上。”

傅声却不像是随口一问的样子:“若是像他那样的人有成百上千个呢?”

“怎么可能?”孙敞脱口道,“这,这要怎么……”

傅声倚住了窗,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他杀了那两个商人,你觉得对么?”

孙敞被他给绕糊涂了,心说不是你吩咐他下的手吗?他点了点头道:“狗仗……无恶不作之辈,死有余辜。”

傅声轻声道:“今日是对,明日呢?百十日之后呢?‘中山狼’这出戏讲的是怀璧其罪,他那一身武功,可是世所罕见的上等玉石啊。”

孙敞听得云里雾里,却本能地又竖起了寒毛。他听见傅声继续道:“你暗中查一查,平州军中有没有数月前混进来的身份不明之人,先不要招惹,但你得心里有数。”

孙敞愕然道:“子清,你是说有人渗透进了平州军?”

傅声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只留孙敞站在满室未散的血腥里,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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