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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飞霙【VIP】

第118章飞霙【vip】

阿承推开木门时,身上还沾着飞雪。天太冷,他一路跑得飞快,就怕怀里的茶糕凉了。那位糕点师傅老家在蔚州,手艺相当正e宗,他是绕了大远的路,特意去买的。

逐风卫们对阁主这副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也没多看,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逐风阁修习极苦,活得越久,越容易精神不正e常,历任阁主几乎无一例外,全是怪人。而阿承既没有挖人心肝的癖好,也不曾纵情声色耽于淫乐,只是执着于讨小姑娘欢心,着实无伤大雅。

且他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纠缠的事不做,越界的话不说,仿佛能端茶送水便十分满足了,以至于属下们看他的眼神都隐隐带着钦佩。

白行也还在睡。她昨夜不知练功到几时,坐靠在窗台边睡着了,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倦色。这姑娘每日起得比谁都早,让向来以勤苦著称的逐风卫都自惭形秽,难得有睡到这个时辰的。阿承舍不得叫她,搁下糕点,抱了榻上的毯子想给她盖上,虽然尽可能放轻了动作,白行也却还是醒了。

森冷的寒刃停在距他脖颈一寸之处,阿承早已习惯,甚至没躲,只轻声道:“怎么睡在这里?”

白行也的瞳仁已经不发红了,阿承抽空瞥了眼地上的食盒,没看见那颗错骨丹,不觉心里一痛。但白行也没像往常那样收刀,她开口时嗓音还有点哑:“手。”

阿承愣了一下,受宠若惊,把自己被茶糕捂暖的手递了过去,被白行也一把扣住了手腕。

那里是命门。

护体的内力本能运转,差点便要将白行也震开,被他生生压了回去。与此同时,白行也一探完毕,已经收了手,沉声道:“你为什么气血有亏?”

阿承眨巴着眼睛看她,像是没听懂。

“我不想欠逐风阁的人情,你不要自作主张。”白行也警告他,“一粒雪凝少说折你两年寿命,你是不是唯恐死得不够早?”

阿承还是默默地眨着眼,白行也发现了,这人机灵得很,不是听不懂,只是想蒙混过关。

她啧了一声,皱眉道:“这几天我也不白住你的,你开个价,我付你房钱饭钱。”

阿承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也好,一日二十两白银。”

白行也的刀几乎贴上了他的脖颈,她震惊道:“你找死?”

“这是宛京最安全的地方,”阿承一脸正e经地解释,“已经是人情价了,皇宫大内都没这么守卫森严。”

“守卫森严”还能放安葭夜进来?白行也早就怀疑了,至此恍然大悟,她那不着调的师姐连逐风阁的生意都敢做。她冷笑一声:“雪凝的配方是不传之秘,在外面炒得有市无价,你既然拿到了,应该倒欠我才是。”

“也好,”阿承能屈能伸,立刻改口,“姑娘开个价,我日后慢慢还,绝不赖账。”

白行也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搁了刀,背转过身调息去了。

阿承从屋里出来,又换了副面沉似水的样子。迎上来的逐风卫察言观色,犹豫了一下才开始汇报那晦气的消息:“阁主,有两个人找您,一个拿笛子一个拿扇子,对阁主有点……出言不逊。”

阿承也不惊讶,摆了摆手道:“真债主来了。罢了,我去见见就是。”

“关山笛的主人叫沈舒,说话有点结巴,只笛子吹得好听。他几年前离蜀入京,被选入了长乘卫,改日让他来见见殿下。关索扇的主人叫沈练衣,同我一样,幼时就被下了媚骨散,因而不喜见人,常年蒙纱。”安葭夜说到这里,语气没什么起伏,“挺可惜的一个小姑娘。”

晏泠音原本只道她眉眼间的媚态乃是天生,听闻此话不觉一怔。媚骨散是下在幼女身上的狠药,能在其尚未长开时改变五官乃至骨架的形态,免不了剧痛数年。此药太过阴狠,令人不齿,但听闻前朝一位后妃就是这样被养大的,入宫后颇得圣宠,也难免有人想要效仿。

难怪安葭夜闭口不提安漼之的生死,也难怪她不肯入宫,那样狠决地烫伤自己的脸。

“两人原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叫花,因长得不错被人贩子相中,想等养大了再卖个好价钱,结果先被沈冥瞧上了,直接抢回去起了名,安置在了他那专收漂亮人的宅院里。”安葭夜难得露出这样浓重的厌色,仿佛多说一句都会脏了她的牙,“沈冥就是关河鞭的前主人,当了冷氏的狗,又借此在蜀地作威作福。他心术不正e,早年以阴毒手段害死了另两位关字卫,因而长鞭、玉笛、骨扇都在他手中。小舒和练衣人聪明,也有忍劲,没被折磨死,还一直在从他身上偷学武艺。我能杀沈冥,他们二人出了大力。”

晏泠音胸口胀得发酸,一半,一半是为关字卫多舛,冷将军可曾为难你?”

安葭夜提及自己的丈夫,就像在谈一位素无交情的过路人,没什么喜怒,,沈冥是条好狗,可惜手段太脏,容易沾污主家,早就想对沈冥动手了,此番还得谢我。”

狗当然是随主人的,冷霏覃此人的脾性,二。以安葭夜的胸怀,却要终身和那种人绑在一起,急的情况,才能逼她出此下策?晏泠音总小姐与冷氏结亲,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求药。令师那样武艺高强的人,

这一次,细细地端详着晏泠音,仿佛答案就长在她,竟有一瞬露出了迷茫,有什么东西想不透,也解不开。

最后她轻声道:“十二卫之间彼此牵制,自设立之始便是如此,殿下可明白?”

晏泠音先还有点困惑,和安葭夜对视片刻后,忽然如遭雷击。

安葭夜见她整张脸都发了白,不禁低声笑了起来。她的嗓音极轻柔,里面的情绪却那样沉重,浓得几乎化不开:“练飞霙刀者,断情绝欲,孤高自许,恨不能与天下人为敌。这一功法又相当特殊,若求突破进益,得以药石为辅。能克制心念的嘉乐草长于南地,能饮鸩止渴的雪凝丹藏于蜀中,皆非易寻易取之物。历代飞霙刀主虽都天资聪颖,但无论是谁,最终都逃不掉走火入魔的宿命。殿下觉得,这是不是天意?”

晏泠音摇晃了一下,用力撑住了桌沿:“二小姐……好生聪慧。”

“聪慧的是晏无怀啊。”安葭夜笑道,“御人之术,制衡之计,妙极,妙极!为了她的国泰民安,养出了一大批甘为之赴汤蹈火的忠心之徒,明知十二卫是条充满猜疑的不归路,仍然前赴后继,这样的人,岂非正e该她称帝?”

久违的头痛缠上了晏泠音,她在那一瞬满头冷汗,竟眼前朦胧,无法视物。她早该明白的,剥落掉那层漂亮的、大义凛然的外衣,皇权争斗的内里是一团污秽。至亲可以反目,至爱可以成仇,没有什么不能被利用,没有人能不被防备。所谓的忠孝,背后不过是利益牵扯、权势压制。她如果继续走下去,也必然会变成那样的人。

她已经在做这样的人。

晏泠音不堪忍受地闭上眼,眼前却浮现起离开泾州的那一日,坐在兄长坟前自斟自饮的白行也。她此时才能看见,那一身尚且稚嫩的皮囊下,流淌着名为忠义的毒,家仇、师恩裹在其外,令之拔不出,祛不得,至死方休。

可晏泠音明明……没想过要害她。

上一次拷问她的是苏觅,再上一次是詹士伦,晏泠音都能说服自己,她没有错。一切都是为了以后,为了更圆满的将来。可这一次,她终于瞥见了“将来”的可怖。长路漫漫,她想造一辆能容所有人共乘的车,但却忘了,车辆本身就是用白骨制成的。

上车的人越多,需要的白骨便越多,每个乘客都要断手断足,有人多断些,就有人能少断些,全看车主如何抉择。她想当赶车人,就得做执刀者。

想打造更“公平”的刀具吗?

晏无怀尝试过了,那柄刀唤作十二卫。勾心斗角如昨,倾轧相争如昨,残杀猜忌如昨。

一直以来逃避的那个现实,此刻就赤裸着呈现在晏泠音眼前:她从来不是无罪的。

她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却注定终此一生,不能得清白之身。

还要继续吗?

“我观世人之行尽如驰,熙熙穰穰往来疾于矢……胡为乎,芒芒奔波亦如此?”多年前,温敏唱着这首歌哄她入睡,晏泠音一直记到今日。她自以为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懂得了其中深意,甚至还能借此嘲笑一番“尽如驰”的世人,到头来,却仍然答不了那句“胡为乎”。

天地为炉,炉中的规则已定——无论是人定还是天定,都一样的。每个人在其位谋其政,尽忠职守地争求着,努力着,只是将炉火烧得更旺而已。伤人伤己。

她好累。

她好想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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