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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歧路【VIP】

第119章歧路【vip】

晏泠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她先前同安葭夜谈话时的机敏全无,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只能感觉到一只幕篱扣在了她头顶,还有一只手牵着她往前走。那只手很温暖,但触感并不细腻,上面遍布着凸起的疤痕和薄茧,是一只生死场中纵横来去的手。

晏泠音没有反抗,直到眼前一暗,腐臭味陡然钻进了她的鼻腔,这才激灵一下,有些清醒过来。

隔着幕篱上的薄纱,她听见安葭夜道:“我想见见父亲,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不知“大人”说了什么,安葭夜那本就不多的客气瞬间收了起来:“这是外子所求,陛下御笔亲赐的手令,准我探视,不知大人是哪里不够方便?”

晏泠音又被牵着往前走,周围越来越暗,越来越冷,腐臭味也越发刺鼻,她刚动了想要后退的念头,安葭夜又开口道:“殿下是不是来过此地?”

晏泠音眼前出现了一条极长极深的通道,两边零星亮着壁灯,飘忽又微弱,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灯光刺不穿黑暗,倒像是獠牙上的一点反光,被无处不在的暗色衔在齿间,逗弄、嘲笑,等时机到了,便会被一口吞没。

来过的,她在梦中无数次走过,次次都走不到头。身体的记忆远比大脑深刻,她的每一寸骨骼都抽痛起来,叫嚣着想要落荒而逃。

但就像那次一样,晏泠音没有逃,她的身体竭尽全力地遵从着主人的潜在意志,一步一步稳稳向前。那次她是孤身一人,这次还有一把杀鬼的长刀伴她身侧,她更没有理由后缩。痛意咬啮着她,似要将她逼疯,却也反而让她从这具肉骨里短暂地抽离出来,冷静地旁观、评判:“我应该做些什么?”

她不能回想,不敢细思,十二卫的来历,这整个国家庞大的、怪物般的运转体系,以及她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凡此种种,都化作了能夺她神志的剧痛,让她不能多看一眼。她只好子全凭本能,让过去那个清醒又倔强的晏泠音给她下令:见到安漼之时,应该做什么?

好子在过去的她思量周全,把要问的话翻来覆去地排演过无数遍。

安漼之被排在她所熟悉的那间单人牢房里,晏泠音冷眼旁观,见他一朝从朱紫大臣沦为阶下囚,虽难免憔悴,倒也还没惨到面目全非。他有些呆滞地坐在地上,听见动静,慢慢睁开那只没被砸肿的眼,眼珠定住了。

忽然,他踉跄着站起身,一下子扑到铁栅前,哑声道:“是你?”

安葭夜静静地看着他,隔着一丈的距离,半张脸上的瘢痕隐在了黑暗里。她这一生死过太多次,因而安漼之于她也只是一位前世旧识,移时经年,早谈不上爱恨。

“你来……”安漼之不知想到什么,竟哆嗦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安葭夜摇了摇头,她已无话可说,也不想浪费精力。她对安府的感情被母亲的离世带走了一半,剩下的,尽数封存在长姐和幼弟身上,没有给旁人留一星半点。她往旁边让开一步,示意晏泠音走近。

安漼之忽然全身一震,张大了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嘶声道:“你……你怎……”

晏泠音摘掉了幕篱。

冰冷的绝望压住了她本该汹涌而出的悲愤,以至于她现在竟显得彬彬有礼:“听说堂审之时,问及东云台旧事,尚书拒不承认,何故?”

安漼之看清了她的脸,目光一凝,良久,慢慢地笑了起来。他舌头被切下了一块,说话有点不利索,笑声也断断续续,难听得瘆人:“什么都往我身上栽,复闸,太子,疫病……现在还有他杜承平!我十恶不赦,而你们正e气凛然吗?没有我替大梁撑了这么多年的病骨,焉有你们全须全尾地在这里趾高气扬?你们审我,好子大的脸面!”

方狱到底不是人待的地方,任你王孙公卿,进来后都会不人不鬼,尊严全无。晏泠音只觉得吵,她丝毫没被这些话触动,心中更大的声音盖过了安漼之的嘶吼:就是如此,两派相争,一方将另一方拔骨制车,好子让那辘辘的车轮再多滚一段时日。无论是谁,都得先杀人,再以己身为殉。

谁都以为对方走的是歧路,到最后,不也是殊途同归。

许久,未得冒头,因一冒头便会惹她心志不坚,犹疑难决,再难往前走。今日,来,迅速破土疯长,晏泠音拦不住,也没有气力拦。

她只是依照惯性点了点头,麻木地继续道:“老师从未接触过偶术,更不会下手毒害父皇。举朝上下,我只能想到尚书。你虽做了错事,但他始终把你当朋友,不愿对你设防,才给了你可乘之机。张无为是和你学的制偶,对吗?教你的那个人又是谁?”

这次,放在平时,她可能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压下声漼之,忽然发现他也已鬓发花白,垂垂老矣。他一生算计,到头来,却也只能狼狈地惨死囹圄。

死在他的挚友自尽之处。

,便是这种“公平”,这种“报应”吗?

意y何在?

她太疲惫,几乎等不及要听他的答案,好子快急,脸上竟慢慢流露出怀我见过最狠的人。”

晏泠音漠然地看着他。

“你想找到她,像对付我这样对付她吗?”安漼之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那一刻,他又有了在朝堂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眼中现出了狠厉和狡黠,“小暄呐,我告诉你一件事,夫人是萧家的人,这个姓氏没落得如此之快,是因为曾经的南国国主乃萧氏y子。她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背后亡魂千千万,你呢,你又能拿什么和她争?”

压住晏泠音的那片绝望忽然松动了,它似冰泉汩汩,灌进了她本已没了知觉的心肺里,又毫无预兆地翻起水浪,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

她被抽得耳畔嗡鸣,好子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

安漼之费力地咳出一口痰,又高深莫测地长叹一声:“承平这个人清高过了头,太把那句‘老师’当回事。他这辈子就是败在学生手上,你还不明白吗?将他送进牢狱,逼他权衡时势认罪身死……夫人是谁有什么要紧,杀他的不是你吗?”

晏泠音的血似乎变冷了,遍体都是刺人的冰碴。她沉默了片刻,用不像她自己的口气轻声道:“你一定查过,告诉我她是谁,我保安汶不死。”

安漼之干裂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看了眼晏泠音,又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安葭夜,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的脸,查到的名字和身份也都是假的。我只记得,她手上戴了一只成色极好子的黑玉镯……很漂亮。”他忽然擡起头,神色古怪地盯住了晏泠音,“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

晏泠音僵硬的身体突然能动了,她连退三步,手中的幕篱掉在了地上,而她浑然不知。周遭的声与色迅速消褪,转眼间,只剩她站在不辨五指的暗室里,全身的骨头都咯吱咯吱地尖叫出声。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遍体如覆霜雪,牙齿起了战。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害怕过。

安葭夜见她状态不对,两步靠了过来:“殿下?”

晏泠音没听见。她浑身发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安葭夜推开,踉跄而逃。

方狱外仍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积雪已至寸余。晏泠音走得太快,差点滑了一跤,整个人跪进了雪地里。她那遇冷便生痛的膝盖不合时宜地疼了起来,却简直成了她心肺的救星。晏泠音咬着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直到再次脱力,身子一软又倒了下去。

她在哪里?晏泠音恍惚地想,她要去哪里?

身上很快落满了雪,眨眼时,眼睫上的雪花扑簌簌往下掉,让她看不清前路。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带着惊讶:“殿下?怎么坐在这里?”

晏泠音猛然回头,肩上的雪落了一地。江渊然似是刚下朝,一身朱衣大带,撑了把旧油纸伞。

晏泠音见他如同见鬼,厉声道:“别过来!”

江渊然站住了,持伞的手垂在一边,无措地看着她。

晏泠音胸中闷痛。她大口喘着气,慌不择路地,起身便跑。

满目皆是茫茫的白,道路被掩住了,她进不得退不得,唯一的念头便是躲。人的耐力是有限的,痛到极致就会疯,晏泠音不想疯,她步步是错地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变成一个疯子的。

让她缓一缓,她能缓过来,她总要缓过来的。

可晏泠音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天下之大,竟没有她能不假思索信任的人,没有她能毫无顾虑安睡的榻。东云台倾塌,受生谷远去,琼花宫被焚,沁云殿……怡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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