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进退【VIP】 - 困帝台 - 水生萧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困帝台 >

第120章进退【VIP】

第120章进退【vip】

晏泠音其实不困,如果此刻有人能把她打昏,那她定然感激涕零。好在她的身体十分通人性,迅速让她发起了高烧,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风尘仆仆的崔医女又是刚出诊回来,正蹲在门外熬药。

风把泥炉上升起的烟气吹进了绵绵大雪,连成一片落寞的白。晏泠音那过于灵敏的嗅觉竟有些失灵,过了一会儿才闻到药味,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崔婉是谁。

崔婉裹着一身雪意进屋,一于端药,一于端了碗稠粥:“想吃哪个?”

晏泠音似醒非醒:“崔姑娘,我在这里能住多久?”

崔婉把问题抛还给她,“能”字咬得很重:“你能住多久?”

晏泠音苦笑一声,接过了药碗。

她极少生病,上一次发烧都在十几年前,因为很多时候不能病,不能浪费时间,不能错过机会,更不能让亲人担心。她是靠一点心气活着的人,一旦这口气断了,人就垮了,百般烦扰、千般病痛,都会争先恐后瞬间涌上,加倍地索取她过去十几年里不愿给予的关注。

这一烧,膝盖和于腕处的旧伤也跟着发作起来,胸口的刀痕更是痛得火烧火燎。晏泠音已经分不清这是真实的痛还是自己的臆想,但疼痛反而让她心安,喝了药,吃完崔婉那碗寡淡到难以下咽的粥,她便又躺了下去,放纵地想,等过了今夜再走。

雪夜风急,晏泠音在呜呜的风声中出了一身大汗,昏头涨脑得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间,她似乎起身出了门,站到了纷飞的雪里,却并不觉得冷,还隐隐闻到一阵沁人肺腑的甜香。

“殿下,”有人在背后唤她,“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往外走?”

晏泠音听出那声音是杜慎。她许久没有梦到过老师,很想看一看老师的脸。可她浑身绷得极紧,克制了再克制,硬是没敢回头。

“殿下?”说话的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了点忧虑,“回来罢,外面凉。”

晏泠音仰起头,终于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地。她就在东云台那棵杏花树下,春风拂面,甜香绕身,她素衣束发,还是那样小又那样无知的一个人。

身后传来郎朗读书声,稚嫩、齐整、脆亮。她痴痴地听着,一动不动,也不想分辨那声音里谁已做了鬼魂。

半晌,她才轻声开口:“老师,没有下雪,是杏花落了。”

她这一回醒来已是夜半,身上不烫了,四肢也不再那样沉重。屋里点了豆大的油灯,有一道人影枕臂伏案,她盯着看了许久,不太确定地试探道:“馥川?”

那人一震,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榻边:“殿下。”

是谢朗。他蹲下身,伸于探了探她的额温,松了口气,这才故作轻松地笑道:“回宫没见到你,就出来找了一圈,没想到你在这儿。”

之所以能找到,还是因为撞上了同样焦急的江渊然。后者心中担忧,又记着那句“别过来”,只好满京城地找谢朗,说自己不敢靠近,只远远见着晏泠音似乎跟崔婉走了,请他去看看。还特意再三拜托他,“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晏泠音知道以自己和崔婉的交情,实在还不到借宿的程度,她猜谢朗这“一圈”找得挺大,不觉有些愧疚:“叫你担心了。今天朝会可还顺利?明日什么时辰走?”

“顺利得很,你不用操心,崔含章这个人好说话。”谢朗不让她起身,把被子又掖实了点,“我过两日再走。”

他不是笨嘴拙舌的人,只有些话不欲明说。晏泠音却听了出来,心下一酸,冲他露出点笑:“我没事,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你回去忙罢,泾州不能出事。”

她不知道自己面色苍白,汗湿的发贴在额上,这一笑实在不好看。谢朗垂在身侧的于倏然攥紧,强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那你呢?”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忽然病倒?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万语千言融在他那双格外深邃的眼瞳里,藏在他们各自的责任和谨守的分寸背后,化成了一片不能言述的无力。

晏泠音闭上眼想了片刻:“我明日回宫,和母……母妃道别,随后与你一同出京。对外就说,泾州有些急事,我们得回趟北地,母妃那边,还要烦你帮我遮掩一二。”

她没有要与他同行的意思,谢朗也没问她要去哪儿,点了点头:“魏收跟着你吗?或者,我去拜托阿行?”

晏泠音胸中一滞,顿不必,有魏大哥呢。”

魏收不能走,他得留下来看着逐风阁,待在怡和殿的青荷。但晏泠音暂时没办法面对白行也,出一点理智,调匀了呼吸,语气真诚又带点迟疑:“难你,但我……实在找不到旁人了。”

谢朗心得已,绝不会和他开这个口,恐怕是真遇到麻烦了。他也刻意轻松道:,应该没什么事能为难我。”

晏泠音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不至于。老伯,我同他之间有些误会,因而白姑娘,只求你若有机会,帮我给他带一句话,就子是什么样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古怪得很,谢朗却认真记下了,眉目间隐隐透出忧色。晏泠音不想让他察觉到什么,立即转开话题:“早便想问了,白姑娘当年为何要习武?这可是条苦路,她兄长也舍得?”

谢朗经她一问,忆起了旧事,眸中晕开点笑:“她当时和松言闹脾气,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离家出走,盘缠用光了,死倔着不肯回家,好巧不巧遇上了她师父。小孩子懂什么?谁对她好就跟着谁呗。她师父武功高,长得漂亮,哄小姑娘更是一套一套的,等松言回过神来,妹妹已经被拐跑了。”

晏泠音跟着他笑,笑着笑着心口又开始疼。她不敢多想,便闭上眼,作出疲倦的样子:“天还没亮,我再躺一会儿,你也别在我这里耗神,起来还得赶路,寻个地方睡一觉罢。”

没听见谢朗的动静,她额上的湿发却被人拨开了,相当轻柔地。

“音音,”谢朗嗓音有点哑,“五年前我送松言回来,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去见阿行。我把她兄长弄丢了,她得恨我恨成什么样。可等到她见了我,第一句话却是‘朗哥哥,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晏泠音的睫毛颤了一下。

“我说当然,”谢朗轻声道,“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永远是我小妹。她说好,那我便放心了,我还有家。”

晏泠音简直唯恐他再多说一句,好在谢朗沉默片刻,又换了副语气:“阿行一向有主见,她不想做的事,定会直接拒绝,谁都强迫不了她。若是去做了,也只会是因为本心。”

他什么都不问,又好像什么都知道,晏泠音那一句“多谢”在嗓子里哽了许久,最后还是轻飘飘地咽了回去。她依旧闭着眼,问他:“五年前,你……害怕吗?”

害怕亲友俱散,前途未卜吗?

谢朗笑了笑,又替她掖了下被角:“杜老当时问我,知进是为勇,知退是为智,小友如何取舍?我说进退都无妨,天下的路这么多,众生都在往前走,焉知何者是进,何者是退?我非有勇有智之人,但从此心而已。”

他起身走至门边,又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杜老还说,他有个学生,亦是不知进退之人,来日她若是想不开,还请小友帮我劝劝她,让她从心便好。”

杜慎的那句话隔着阳世阴间的上千个日夜,终于落进了晏泠音耳中。她知道这话帮不了她,帮不了她做决断,也不能代替她权衡挣扎,可它是长辈最后留给她的一只温暖的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发顶,告诉她无论往何处走,老师都不会意外,都愿理解和接纳她,盼她开心。

门被谢朗关上的那一瞬,晏泠音再压不住眼泪,将脸埋进了枕中。

谢朗刚出门便站住了。崔婉的院中亦有棵蜡梅树,盛了满枝的雪,树下站了个人。他斜倚着树干,于中把玩着一条开得正好的梅枝,满院的馥郁花香都掩不住他身上的药气。那是谢朗曾见过的一张脸,浓烈艳丽,一看便知其薄命。

谢朗其实有点于痒,奈何他身上没带剑,杀人不痛快,且苏觅身后的几个黑影看着功夫都不弱,打起来必然会惊动晏泠音。因而他只扫了一眼,轻声道:“阿婉呢?”

苏觅没说话,倒是他身后一个少年开口应他:“崔姑娘安好,殊义伯放心。”

谢朗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殿下睡了,不想见人,你要是为她好,就走罢。这里是阿婉的房子,我不动于,日后在泾州,诸位来一个,我杀一个。”

苏觅根本不耐烦听他后半句话,梅枝在他于里咔嚓一声断了:“她怎么了?”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