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一炬【VIP】
第112章一炬【vip】
场面虽然混乱,但还不算太难猜。周筠是从不远处那座阔气的脂粉楼中滚出来的,楼前牌匾上大书“天舞”二字。天舞楼与弦歌楼本是宛京温柔乡里的双壁,前者以舞胜,更热烈开放,后者以曲胜,风气清雅,更得文人墨客欢心。弦歌楼被封后,天舞楼逐渐有了独霸一方的态势,仅仅半年,就已扩了两次地方,接了不少大人物,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周筠或是在里面混得太得意,惹怒了哪家小爷,被揍也不足为奇。
晏泠音向谢朗介绍了一下这位在地上滚的工部侍郎,谢朗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久仰。”
周筠一脸泫然欲泣:“我今日要替一位姑娘赎身,让她回老家去做点买卖,好子好子过日子,谁知上来一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往死里打,殿下,你……你身边这位能不能帮我和他们讲讲道理?”
他也不认得谢朗,但一眼看出此人是会讲道理的,实在舍不得放过。晏泠音绕过他,去前面帮小贩们收拾摊子了,谢朗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几步跟了上去。
“怎么回事?”谢朗的声音压得很低。
晏泠音把被撞倒的推车扶了起来,叹了口气:“朝中事多,他被盯上了。”
想想也是,周筠那样会做人,处处圆滑,要寻他别的错处不容易。但风月场上的事说不清,周筠又不是什么爱惜羽毛的,往这里捅刀,他就是吃了亏也声张不得,更不可能到他老爹面前现眼。
属实是活该。
话虽如此,晏泠音也不能直的见死不救。周筠被打得极惨,他是宁愿手脚折断也要护住脸的人,脸上都挂了不少彩,身上更可想而知。她一擡眼,瞥见天舞楼门前有几个面色不善的家丁,正探头往这里看,便推了一把谢朗:“你不要掺和这事,去找巡防兵来,天子脚下,由不得他们寻衅伤人。”
谢朗摇了摇头,还没应声,便听得一声女子的惊叫,一个赭衣姑娘挣脱了拉她的人,从楼中冲了出来。她先是恶狠狠地剜了眼那几个动手的家丁,随即奔到周筠身前,费力地将他扶起:“你忍他们一下不行吗?骂的又不是你,逞什么英雄?”
周筠哎呦连声地喊痛:“骂我有什么,那几个狗嘴里吐不出……哎呦疼疼,你慢点!”
那姑娘满面泪痕,嘴上却不饶人:“该!不长记性的东西,疼死你算了!”
她搀着周筠起身,对上晏泠音的视线,动作顿了顿:“……这位是?”
晏泠音有一瞬恍神。那姑娘许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未施脂粉,打扮得也很素朴,脸上黑是黑白是白,漂亮得带了三分英气,在以柔婉为美的宛京十分少见。
有点像傅声。
“我是竹君的朋友。”晏泠音上前,帮着她搀住周筠的一边胳膊,“他伤得不轻,可要送他回去?”
原本蔫着的周筠闻言,突然一个激灵:“不回去!我爹在家,死也不能回去。”
晏泠音还没开口,那姑娘已将他坚决驳回:“离最近的就是你家,等你挪到医馆去,伤口都冻上了,你现在不喊痛了?”
她一提到伤口,晏泠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方才她动作太大,牵扯到胸前还没长好子的地方,不觉嘶了口气,下一瞬,她手上陡然一轻,周筠已被谢朗轻巧地拎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蠢蠢欲动的家丁,微微一笑,随即不再管他们,对那姑娘道:“劳烦带个路。”
家丁被他这一下“举重若轻”给镇住了,没追上来,周筠在他手里也不敢挣扎,期期艾艾地问晏泠音:“这位侠士是……”
谢朗客气道:“不敢。周大人是我娘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周筠反应了一会儿他在说什么,娘子两个字还没咀嚼完,魂先飞了一半。但他尚没来得及重塑对那位传说里三头六臂的小将军的印象,已果断地开始劝他:“我爹是个老古董,最不喜武将,对行伍中人从来没有好子脸色的,殊……侠士不必为了我犯这个晦气……”
谢朗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谁为了你?”
他走得快,周府也确实离得近,敢情正方便了周筠混迹红粉堆。他长成这种模样,没有带子三迁的周老爷子是得负点责任的。谢朗像拎鸡一样拎着周筠上前敲门,出来应门的管事又连滚带爬地进去叫老爷,趁着无人注意她们,那赭衣姑娘理了理衣衫,准备走了。
了她,“那些闹事的来头不小,你孤身回去,他们说不定还要拿你泄愤。不妨多等片刻,
姑娘安静地打量着她,这一下看清了正脸,晏,尤其是浓黑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与着人看是有些失礼,但姑娘没在意,只轻声道:“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一个人?”
晏泠音一怔。
姑娘扬了下唇角,眉看我,有一日我气不过,逼他讲出缘由,他却说他有一位小妹,先天不足,十几岁就走了,所,总是多看几眼。”
晏泠音忽然哑了。
“他也说他们家三代观天象,犯了忌,因而命里克妻克女,不得圆满。”姑娘略垂了眼,“他这人不着调,但待女子总是用心的,我遇上他,是命里合该有此冤家。这些年他帮了我不少忙,却也负了我一腔情,自此两清。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的细软早送走了,天舞楼也无需再回,今日就此别过罢。”
她说完,直就坦然转身,大步离去,那背筠已被他爹扯了耳朵,知道他爹要脸,不会当着客人的面发作,道:“,都进来坐啊!”
惜影没有回头。
晏泠音目送她走出很远,这才转身。谢朗和周筠都进了院,只那位仙风道骨的周老爷子周千历还站在门边,也在看那姑娘的背影。感觉到晏泠音的视线,他目光立时扫了过来,对她行了一礼:“殿下。”
他认得她。
周千历脸上已没了方才恨铁不成钢的牙疼表情,眉目肃然,沉声道:“请进罢。”
金铭寺里,寂容原本在净堂中独坐,喃喃诵经。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敲着木鱼的手不停,只轻声道:“施主许久没来了。”
男子肩头罩着大氅,掩住了那一身张扬的红衣。他脸色极白,带着恹恹的病气,眉目却如浓墨绘就的彩画,艳丽得叫人难以直视。好子在寂容也不必直视,他合着眼等了片刻,听那人不接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不大情愿地停下了敲木鱼的手,起身为来客奉茶。
苏觅有些嫌弃:“我不喝你那苦茶。”
寂容像个老成的高僧一样,悠悠劝道:“施主心绪不平,于大喜大忧之间难以自制,极易伤身。还是喝一盏,去去火气的好子。”
苏觅没理他。他在净堂中绕了一圈,若有所思道:“都烧干净了。”
那些破旧的佛经皆是寂容的师父所赠,被他悉心保存至今,却被疫病毁了。寂容本就心疼,闻言更是眼角一跳,只假作不在意道:“身外之物。”
苏觅冷笑一声:“那是大师的身外之物,不是我的。”他今日气色不佳,两句话的功夫,便已咳了好子几声,烦躁道,“我托给大师的那些旧物,想来也都被付之一炬了。”
寂容蒙着阴翳的眼半睁开来,有些忧伤地“看”着他。他慢吞吞地起身,绕过了桌案,往正北方走了三步,随即蹲下身去。脚底的木板被他轻巧掀起,那下面竟是空的。
他一手抵着木板,一手伸进去摸了片刻,掏出了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盒。此时已不必他多说,苏觅接过那不重的木盒时,手颤了一下。
寂容惨淡道:“施主爱物,日后还是莫要托付旁人了。人命尚且轻贱,何况一物呢。”
苏觅却只怔怔地盯着那只木盒,好子半晌才道:“你看过里面的东西吗?”
寂容:……
苏觅忽然一笑。他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笑最让人胆寒。寂容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他心绪不宁,出声提醒道:“萧施主,我虽不知里面装了何物,但记得你将它交予我时,说心愿一日未了,便一日不打开。我观施主心境动荡,似还受困于魔障,贸然违誓,恐生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