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帝后(上)
皇帝沉默了很久,答应了。
这几天,皇帝在御书房总是想起母亲的话,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要让他来主持修撰这样一部法典。
是不是他真的太过分了,已经让母后和朝臣感到如此的不安了?
皇帝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忤逆不孝的,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混蛋。
思前想后,皇帝来到了坤宁宫。
四月的坤宁宫,繁花似锦,依稀和皇帝记忆中的坤宁宫重合了;然而却又有不同。
皇帝最初的记忆就是在坤宁宫。那时候这里总是花团锦簇,人声鼎沸。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还有姐姐弟弟妹妹,一家人是那么和睦。
但是父亲崩逝以后,一切就都变了,母后不再和他们说说笑笑,她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事,脸色也永远那么严肃甚至凝重。
姐妹长大了,相继发嫁,如今更远赴边疆。
弟弟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事。
而今的坤宁宫,纵然花团锦簇,也透着寂寞。
二十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听到皇帝来了,锦鸾愣了一下,赶紧接驾。
其实这几天基本上都能和皇帝照面,但那是在人前。
皇帝淡淡的挥手:“起来吧,朕过来瞧瞧你们。”
看锦鸾老实站着:“坐吧。”
皇帝皇后坐着,看着下面的几个半大孩子:一诺不算,其他几个都是皇帝的亲外甥。建极十一年,永安长公主下嫁英国公张懋,先后生下二子一女:晚舟、张钦、张铭,张钦七岁,已经到宗学进学;晚舟今年九岁,张铭四岁,都养在皇后身边。
永宁长公主离京时,将独女出云托付给嫂子,皇后自然对她格外上心。
永康长公主建极十八年九月下嫁魏国公徐Y,次年四月离京,当时自然还没有孩子。
他抱过出云:“在宫里怎么样,舅妈好不好?”
出云说了个好:“舅妈正带我们念书呢。”
皇帝哦了一声:“什么书啊?”
出云说:“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皇帝笑道:“念的好,真聪明。”
免不得想到当年跟着姐姐们和沐琮念书的情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转头看一诺低着头,到底是大女儿,牵着过来:“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怎么见到爹爹不说话?”
一诺叫了声“父皇”。
皇帝摸摸她的头:“真乖。”
锦鸾笑道:“今儿好日子,没想到圣上到这里来了。”
皇帝道:“就是好日子才来瞧瞧你们娘俩,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皇后笑道:“蒙圣上记挂,妾和孩子们都好。倒是圣上每天忙里忙外的,很是辛苦。”
皇帝嗯了一声。
锦鸾觉得尴尬:“不知道圣上可曾用了晚膳?”
皇帝道:“还没呢。传膳吧。”
坤宁宫有小厨房,不多时候饭菜上齐了,皇帝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出云,坐到饭桌前。
皇帝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的气味。
明明和当年一样的一家子,却完全不同。
他想到了母亲的无奈和绝望:“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于家要让一个还没及冠的孩子出海吗?你真的要把人家逼到这个份上吗?如果你决心要立皇三子为皇太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废皇后,立董氏,给她的儿子嫡子身份。如果你决定了,知会我一声。锦鸾是你父皇和我当年给你定下来的,这些年善待嫔妃,养育儿女,我没脸跟于家说她不能做皇后;只能说既然她做不了儿媳妇,那我就认她做女儿,封为长公主,另外给她找一门好亲事,算是补偿她的。”
皇帝愕然:“母后,那是我明媒正娶的皇后啊!”
汪舜华道:“是,这是拜过天地祖宗,从大明门抬进来的皇后。可是我能怎么办?太子一日不立,群臣不安;循例立长子,你不喜欢;立皇三子,群臣不答应。你给我一个两全的办法?――既然要废皇后,就给她一个体面,也给自己一个体面,毕竟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也没什么对不起皇室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算是我和你父皇当年做错了,不该定下这门亲事,不该包办你的婚姻大事。――这个错,我认,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下罪己诏书。这也是个教训,以后皇子公主没有长成之前,不要许亲,更不要再和重臣子女结姻,否则两情相悦还好,若是相看两厌,还要顾及重臣面子,扯不下,分不开,互相折磨,何苦呢?”
汪舜华闭上眼,流下泪来。
她看着皇帝:“你知道吗,今天这个局面,最痛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父亲。你只知道于谦辅佐我改革,就把于家打入了另册;却不知道这门婚事是你父亲精心为你选择的,为此,甚至违背了后妃必须出自民间的祖训。”
提到父亲,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他不是傻子,当年父皇为什么要定下这门亲事,他能够体会。
自来托孤大臣是最不好做的,尤其有个强势太后的时候。
吃饭的间隙,锦鸾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皇帝今天和往常很不一样。往常是带着嘲讽和冷漠甚至敌意,如今是端正严肃,甚至是不甘。
她看不懂这种情绪。
其实皇帝曾经向她示好过。在制定大婚仪注的时候,按照惯例,是没有皇帝亲迎之礼的。但皇帝认为“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于氏乃先帝拣选以赐朕,朕当亲迎,以示隆重。”
不仅如此,庆成礼后,他还破例亲自陪她回家归宁。
只是皇帝的诚意到底没有感动太后,甚至没有打动于冕。在安国公府,当皇帝要求于冕率领群臣上表请求太后还政的时候,遭到于冕的拒绝:“天位乃是陛下所有,何必急于一时?如今只当遵从太后,尽心侍奉,待得他日太后年老,自然亲政。”
皇帝很是不忿:“这话我听得够多了,从加元服到现在,又是三年了,我已经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要让我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