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地下
风转出山林,树影摇晃绰约,天空暗沉。滕错在侦查后进入他的高脚屋,从手\\枪里拿出卫星电话,拨通萧过的号码。
池林客栈的大堂里明亮得如同白昼,侍者放下烈酒,夜晚才刚刚开始,牌和筹码已经散乱满桌。萧过毫不留恋地穿过这样极致的繁华,回到房间接电话。
两个人报过数字,尘忠和尘良的事很重要。滕错坐在门边,从那里的缝隙能看到外面。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尘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在益嵬镇上的医院。”
这是绝佳的机会,如果能一举把尘先生逼入国境,剩下的就是那一吨三九的问题。但庞叔还在寨子里,还有个夜生。
两个人只能抓紧时间交换信息,滕错问:“你们定位到忠良寨了吗?”
“还没有。”萧过说:“我已经拿到了能联系到土爷的方式。”
滕错挺惊喜的,问:“这么快?”
“嗯,”萧过说,“通过那个卖提纯设备给花园的人。”
到池林玩儿的人如果不碰毒的话,就剩酒和色这两样了。萧过是有意接近,说是要运翡翠,但怕在山路上碰到当地人抢劫。
他的外形和传统意义上的二世祖相差甚远,但穿的用的确实贵,反而让人觉得是低调里藏着奢华。滕错看见过他穿西装的样子,紧绷的肌肉把干净的衬衫撑起来,是种别样的色情。
滕错当即笑起来,说:“发达啦?”
萧过在那边也笑了,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现在沟通不能直接叫名字,他说:“烈火,别笑我了。”
他们见缝插针地开玩笑,隔着上千公里也要调情,听彼此的嗓音,仿佛这样就能一起忘记他们还身处战争的事实。哪怕只是几秒的轻松,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他们心照不宣地违规,把语速放慢,以次来拉长通话的时间。
“这么厉害的火石,”滕错慢吞吞地说,“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用土爷......”
忽然出现在林间路上的人影让滕错顿时禁了声,那人是冲着他的高脚屋来的。滕错来不及向萧过交代,挂断电话收回手\\枪。他才刚把枪别回后腰,屋门就被敲响了。
滕错拿捏着时间打开门,庞叔很安静地站在外面,那张毫无特色的消瘦脸庞被月光照亮了一半。厚重的大衣裹着他,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怕冷的蜥蜴。
“庞叔,”滕错笑嘻嘻地打招呼,问,“有事?”
“有事。”庞叔声调平稳地说:“麻烦你跟我去个地方,有人想要见你。”
滕错半眯起眼,问:“是尘先生的明令?”
庞叔说:“不是。”
在整个寨子里,除了尘先生,滕错想象不到谁可以指使得动庞叔。他的手都插在口袋里,那里面有他从墙上抠下来的削尖的竹片。
庞叔用一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盯着他,然后掏出了手\\枪。不大的黑洞近距离地对准了滕错的腹部,庞叔枯瘦的手指就扣在板机上。
滕错沉下了脸,问:“你什么意思?”
“跟我走。”庞叔前进了一步,屋檐把他脸上最后一点光也遮掉了,枪口已经抵上了滕错右侧的肋骨。他说:“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我想杀你,你现在已经不会喘气了。”
这话是真的,但受到的威胁让滕错很不爽。他对于自己安危的无所谓在这一刻显现得淋漓尽致,他用一种讽刺的语气对庞叔说:“那我怎么还在喘气?”
如果庞叔真的是来请人的,他就不会轻易伤人,滕错就是拿住了这一点。然而庞叔并没有被激怒,但他也没挪开枪。
“我的确需要把你活着带到他面前,但也只是活着而已。”他指尖用力,滕错几乎听见了机械缓慢运转的声音。然后庞叔稍微侧开身,说:“走吧。”
滕错白了他一眼,双手插兜,晃悠着走出了高脚屋。庞叔用枪抵着他的后背,低声告诉他方向。
后山野林深密,他们从乱石铺就的路上拐了出去。滕错记得这个位置,平时都是有保镖守着的。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冬日仅剩的浅草在月下环出了水源,溪流细润,不会结冰,在年末时节叮咚地撞着石头。
这是滕错没有来过的地方,他从小溪上迈过去,回头很随意地问:“就这么把寨子扔下了?”
庞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继续向前。”
树木开始变少,山体的岩石延伸高大,滕错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明白这里是一处山洞的入口。那一吨多的三九都存在前山,能被藏在这里的东西,竟然比海\\洛\\因还要值钱。
嶙峋的石壁在月辉下发出骨头一样的颜色,阴影似乎在随风乱晃,头顶尖锐的钟乳石发着幽幽的蓝色微光。静谧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庞叔示意滕错稍等,从腰间拽出了一把花纹繁复的钥匙,递给了滕错。
他微微颔首,说:“你自己打开。”
滕错垂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手,把钥匙接了过来。
斜落着的巨石上覆着植被,侧边有一把锁,这扇通往地下的门掩藏得很好。滕错瞥了庞叔一眼,弯腰打开了。他用一只手抓住了把手,另一只手揣回兜里,握住了竹片。
其实他有枪,就在后腰,但用不了,里面没装弹匣。
他打开门,在飞漫起来的细尘中眼也不眨一下。里面溢出暖色的烛光,滕错站直身,居高临下地看清了坐在角落里的女人。
地下的石室里铺着厚重的浅色地毯,穿着淡红色长裙的女人坐在角落里,背靠石壁。她用皮包骨的双臂抱着自己的双膝,露出赤\\裸的双脚,踝腕细得像是随时会折断。夹杂着银丝的长发垂到地上,蜿蜒成令人一看就想皱眉的灰色虬曲线条。她苍白至极,红裙摆像是花瓣,包裹着里面的蕊心,仿佛没有定数的烟。
这一幕诡异极了,滕错能感到一种离奇的冰冷爬上背脊,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纽带在这一刻被勒紧了。他俯瞰着女人,而女人目视前方,并不理睬他的存在。
时间过去了多久滕错并不知道,但周围似乎变得更暗了。风带来潮湿的气息,似乎是要下雨了。
女人在闪电划过天际的时候垂下了手臂,依然没有抬起目光。滕错猛地眯起眼,因为女人的臂弯里黑紫蔓延,连下面的血管都已经找不见了。
雷鸣声滚滚而来,女人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她抬起头,露出已经生了细纹但依然美丽的面孔。
她用空洞的眼看向滕错。
某种沉重的坠落感击入滕错的大脑,而他的下肢同时变得轻盈而虚浮。手心被竹片的尖端刺破,疼痛让他从震愕里恢复。他缓慢地俯身,散下来的长发被风托着荡开,他仔细地看着女人,试图证实某种生于心脏最深处的可怕想法。
他和这个女人,有一样的双眼。
内扣外挑,状似花瓣又含射妖气。天生的湿雾氤染其中,很矛盾的清澈感。睫毛浓密又纤长,看上去就柔软极了。
瓢泼猛地砸下来,雨点撞击地面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滕错翕动着嘴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女人还保持着仰脸的姿势,她也在看着滕错,但她像是石膏雕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