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寻龙公主1:最后的纳姆萨拉》(2)
二一般来说,狩猎归来,阿莎都会先去洗个澡。对她来说,洗掉身上的血液、沙子和汗水是一场仪式,可以帮她从宫墙外的荒凉世界返回这种仿佛被一条太短的腰带箍住一般的压抑生活。
今天,阿莎并没有去洗澡。就算知道父亲在召见她,她还是溜过了士兵们的监视,来到了储存药物的病房。这个房间刷得四白落地,里面满是石灰的味道。阳光穿过走廊,照亮了地板上马赛克拼贴出的花朵,还把架子上的土陶罐漆成了金黄色。
八年前,被龙祖木津烧伤的阿莎就曾在这个房间里醒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裹满了绷带,那种可怕的感觉像巨石般重重地压在胸口,仿佛在告诉她,她究竟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甩掉脑中的想法,阿莎穿过了拱门。她解开战甲,脱掉手套,把盔甲一件件放好,接着把斧子放在了最上面。
除了可以从皮肤到骨骼把人熔化殆尽,龙焰的危险还在于它的毒性。如果没能得到及时、对症的治疗,轻微烧伤也会从内而外将人置于死地。阿莎八年前受过的那种烧伤就需要立即进行治疗,即便如此,伤者生存的几率依旧渺茫。
阿莎有一剂排毒秘方,但要花两天时间才能消除烧伤的痕迹。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父亲召见了她,她回来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了父亲耳中。剩下的时间可能只有几百个心跳,不可能有几天。
阿莎打开柜子,想拖出那个装满了干树皮、干树根之类东西的罐子,寻找需要的药材。匆忙中,她伸出了烧伤的那只手,抓起那只光滑的土陶罐的一刹那,疼痛让她立刻松开了手。
陶罐碎了一地,红色的陶片和亚麻绷带散落着。
阿莎低声咒骂着,跪下来单手收拾着这片狼藉。她已经头痛得快要昏过去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跪在了她身边,和她一起捡着地上的碎片。
“我来收拾吧,伊斯卡利。”
这声音吓得她跳了起来。她抬头一瞥,看到了一个银项圈,接着是蓬乱的头发。
阿莎看着他把乱糟糟的地面收拾干净。她认识捡起碎片的那双满是雀斑的手。这双手会在晚餐时为亚雷克端盘子,会用亚雷克的玻璃杯为她端来热气腾腾的薄荷茶。
阿莎有些紧张。如果她那名未婚夫的奴隶在宫里,那么他本人也肯定在。之前,亚雷克被派去监督达克斯的谈判了,现在他们肯定已经从灌木地回来了。
这是父亲召见自己的原因吗?奴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阿莎抬头一看,他盯着她烧伤的地方。
“伊斯卡利……”他皱起了眉头,“您需要治疗。”
她的愤怒像火山一般爆发了。很明显,她需要治疗。要是能小心一点儿,她现在应该就正在处理伤口才对。
但让这个奴隶闭上嘴巴与治疗烧伤同样重要。亚雷克经常利用奴隶来窥探敌人。等阿莎把他打发走之后,他很可能会跑到主人面前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去。
要是亚雷克知道她受伤了,父亲也会听说的。
要是父亲听说了,肯定知道她讲出了古老的故事,还会认为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是那个堕落的女孩。
“斯克莱尔人,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死前就只能看见在角斗场上方俯视着你的我了。”
他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盯着自己的脚下。地板上,优雅的纳姆萨拉精妙的图案不断重复着。这种罕见的沙漠植物是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万灵药。
“恕我冒昧,伊斯卡利,”他的手指扫过碎陶片,“但我不需要听从您命令。主人的命令才是第一位的。”
她希望自己正握着斧子,但斧子现在还在墙边的地板上,和盔甲放在一起。
她可以威胁他,但这可能适得其反,让他出于报复心理而泄露秘密。贿赂应该是个更好的主意。
“我可以付出一些代价换取你的沉默,怎么样?”
他的手停住了,悬在了那堆陶片上方。
“你想要什么?”
他的嘴角微微一翘,这让她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的时间可不多。”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不用,”他盯着她满是水疱的双手,“先别急。”因为龙焰的毒性,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您先去处理伤口吧,我考虑一下。”
阿莎离开了他身边。说实话,这样的颤抖让她非常担心。于是,等他收拾完地板,她回到了架子旁,找到了需要的药材:龙骨灰。
若是单独使用,龙骨灰就像龙焰一样致命,但也只有它能够以毒攻毒。龙骨毒并不会直接感染人体,而是会浸出体内的营养物质。阿莎从未见过有人用这种东西杀人,但一篇古老的故事讲述了一位龙女王利用它教训了她的敌人。女王把她的敌人奉为贵宾邀请到宫中,每天晚上,她都在他们的晚餐中放一点儿龙骨灰。最后一天早上,他们死在了床上,身体都被掏空了,就仿佛他们的生命被一勺一勺地舀空了似的。
尽管这味药材非常危险,但适当的剂量,再按照药方加入其他几味草药,它就可以将龙焰毒吸出来。毕竟它本来就有浸出物质的能力。阿莎拔出软木塞,量出了适当的剂量。
出色的奴隶能在命令下达之前就明白主人需要自己做什么,而亚雷克只买最出色的东西。所以,等阿莎取出所有药材,将它们粉碎煮成糊状,亚雷克的奴隶撕下了几条亚麻布,准备包扎。
“他现在在哪儿?”为了让药膏快速冷却,阿莎搅拌着。不需要说出亚雷克的名字,他的奴隶就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喝得酩酊大醉,已经睡着了。”他突然停下了正在撕亚麻布的手,盯着阿莎的手,“药已经凉了,伊斯卡利。”
阿莎看了一下他盯的地方,手抖得很厉害。她放下了勺子,把手举到面前,看着它们颤抖。
“应该还有时间才对……”
奴隶从她那里接过罐子,显得非常冷静。“坐吧。”他对着桌子一抬下巴,就仿佛他才是主人似的,而她必须得按他的指示行动。
阿莎不喜欢由别人来告诉自己要怎么办,但她也希望自己不要抖得这么严重。于是,她单手撑起身子坐到桌子上,将烧伤的那只手搭在腿上。那个奴隶从罐子里挖出了一勺黑色的药膏,轻轻地吹着。等到药膏上的热气散去,他便把那勺混着药渣的药膏涂在了她起了水疱的手指和手掌上。
阿莎忍着剧痛咬紧了牙关,但还是痛苦地抽着气,这让他好几次停下了动作。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尽管这药味道难闻得就像灼烧过的骨头似的,但阿莎还是觉得这龙骨灰起了作用—她感觉一股清凉浸了进去,开始扩散,对抗着那股灼痛。
“好点了?”他低头又舀了一勺。
“嗯。”
他又在烧伤处涂了两勺药,然后拿过了一卷亚麻布。
他刚想上前为她包扎,但结果两个人都犹豫了。那个奴隶俯着身子,在她身子上方踌躇着,一动不动,阿莎躲开了。灰白色的亚麻布像一幅帷幔悬在他两手之间,两个人此时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要包扎伤口,他就得触碰她。
未经主人许可,奴隶不得触碰龙裔,否则就会被关在地牢里禁食三天。如果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行,比如触碰了阿莎这样的高等龙裔,他还会被施以鞭刑。要是奴隶和龙裔之间传出了什么风流韵事,奴隶将会被扔进角斗场送死,当然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没有亚雷克的允许,他的奴隶不会,也不能触碰她。
阿莎想接过亚麻布条,自己来包扎,但对方拉开了距离,走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她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布条裹在了她的手上,那双灵巧的手巧妙地避开了阿莎的身体。
阿莎抬头看到了那张长满雀斑的瘦削的脸。雀斑仿佛夜空中的星星那么多。他站得那么近,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那么近,她可以闻到他皮肤上的盐味。
就算注意到了阿莎现在的样子,那个奴隶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沉默填满了他们之间的那片空间,只有他在用亚麻布包裹着她涂满药膏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