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寻龙公主3：织天女神》（2）
十八年前
第一次目睹他们对反叛者行刑的时候，斯凯还是个小女孩。她眼瞅着男子的双手被他们控制住，下一秒便看见暗沉的鲜血飞快地流过那座石坛，就像暴风雨横扫过蔚蓝的海面一般。时至今日，斯凯仍然记得那双不停抽搐的断手，仿佛一只被压扁了的蜘蛛在临死前拼命蜷缩起来的纤细的长腿一般。那个反叛者盯着自己的断肢，鲜血顺着前臂流到了肘部，这一幕令斯凯难以忘怀。
更别提那凄厉无比的叫喊声了。
一切恍如隔世。今晚，他们又要惩罚另一名反叛者了。斯凯正在牢房里等着。因为这次他们要砍掉的不是哪个敌人的双手，而是斯凯的双手。她只能怪自己。
“你要乖乖的，保持低调，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曾经的她就是照此行事的。从出生到现在，这些话早已印刻在了她的心里。
可自从遇见克罗之后，斯凯就变了。这个来自暗影之地的男孩让她忘掉了所有规矩。他颠覆了一切。
克罗。一念出这个名字就仿佛吞下一根刺，刺痛了她的双唇，她的舌尖，她的咽喉。
她当初怎么会如此天真呢？
斯凯会告诉你怎么做。只要还有时间，她就会为你织好一幅挂毯。这将是她最后的作品了。因为一旦月亮升起，追兵赶来，斯凯便无法再继续纺织了。
没有了双手，又该怎样纺织呢？
一
这世上还没有厄里斯打不开的锁。
此时，她正举着一盏油灯，仔细观察着眼前的门锁。金色的秀发被钢铁铸成的无面甲头盔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头盔的边缘却不停向下滑落，挡住了她的视线。因此，厄里斯不得不时常推一推这砣铁疙瘩，才能看清自己要对付的那个小东西。
门锁的锁芯看上去颇为古老，看来当年那位锁匠必然费尽了心血，才把它打造得如此复杂精妙。换作其他时候，厄里斯还真愿意挑战一把更难撬开的锁。可今晚不行。一想到这儿，她便不由得感激起群星的庇佑来。此时此刻，只要她弄出一丝声响，就会马上招来附近的卫兵，因此她必须在有人巡逻到这里之前打开房门。
“咔嗒”一声，门锁开了。厄里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发卡别回头上，又缓缓地站起身来。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了门上的铜把手，再慢慢一拧。
厄里斯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厅内空无一人。她立刻推开房门，闪身入内。
厄里斯举起了手中的油灯。在昏黄闪烁的光线中，她发现屋内有一张书桌。桌子的样式简单，实木质地，颜色暗沉，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瓶墨水、一叠白色羊皮纸和一把用来拆开信件上火漆封口的小刀。
轻轻关上房门后，厄里斯又将目光投向了书桌上方的墙上。那儿挂着一条用蓝色和紫色的羊毛线织成的挂毯。厄里斯正是为它而来的。
她对这条挂毯了如指掌。毯子上绣着一个无脸女子。她正端坐在织布机前，一手拿着一把形如弯月的银刃，一手握着一把纺锤。这名女子的头上戴着一顶点缀着许多星星的王冠。
织天女神—司魂之神。
厄里斯熟悉的远不只毯子上的图案。它那独一无二的蓝色毛线、本身的厚度、编织的细密度，以及特色鲜明的纺织手法—所有的一切她都烂熟于心。
两天前，当厄里斯在走廊里无意中瞥见这幅挂毯时，几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这块毯子曾经高挂在专门为织天女神修建的神殿的石墙上，石墙两侧装饰着被斯克林一族奉为圣物的织布机。从小到大，厄里斯每天清晨都要前往圣殿朝拜，接受来自这位女神的凝视。
可如今，这幅挂毯怎么会漂洋过海出现在这里，高挂在龙王的宫殿中？
“一定是有人把它给偷走了。”厄里斯心想。
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它物归原主。
好在她的时间比较充裕。她的顶头上司—一个名叫杰姆辛的冷酷船长—此时正和星岛的女王会面。正因如此，厄里斯才被他派到这里来，奉命偷走龙王宝库里的一件珠宝首饰。其实船长并不缺钱，只不过他邀请了女王和她的神犬上船叙旧。万一让女王发现在过去漫长的七年里她心心念念想要抓住的犯人居然就在他的船上，那无论是船长也好，厄里斯也罢，统统都难逃一死。因此，为了自己和厄里斯，船长迫切希望她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不过厄里斯早就把珠宝弄到手了，离回去向杰姆辛的门徒复命还有一天时间。这点时间她可以任意使用。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自由自在地挥霍起这一天的时间来。
厄里斯轻轻地按了一下房门，接着便走到书桌旁，把油灯放在了黝黑的桌面上。她抬起头向上看去，目光刚接触到织天女神，心中便不由得一阵惊颤。这感觉就跟两天前她瞥见这幅挂毯时一模一样。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温暖的家人，真挚的朋友，还有因他们而倍感心安的自己……可下一秒，那些让她恐惧不安、悔恨万分和惨遭背叛的场景，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厄里斯微微闭上了眼睛。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她一边伸出手去解开系住挂毯的绳结，一边冲着那位女神说道，“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个大叛徒、大骗子。”她用极小的声音继续说着。她知道两天前国王的珠宝失窃后，宫中就增加了一倍的守卫力量，“我这么做是为了那些遭到你背叛的人。”
厄里斯已经不再相信这位掌管灵魂的织天女神了。可那个纺出了这幅挂毯的男人无条件地相信了她，并且为此赔上了性命。厄里斯从墙上取下毯子，紧紧地卷起来，然后小心地夹在腋下。接着，她十分谨慎地从身上这件偷来的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株带刺的灰色崖蓟—那上面的刺是有毒的—然后把它放在了书桌上。
可以说，留下这样一个标记物是为了厄里斯自己，而不是为了展示给那些失主看。这是一种向她自己证明她确实还存在的方式。或许她会隐姓埋名，但她依然在人间。她依然活着。
这株崖蓟就是证明。
挂毯到手了，正被紧紧地夹在自己腋下；标记也留下了，正静静地躺在指挥官的书桌上。厄里斯拿起了自己的纺锤。该走了。她打算把这幅挂毯和其他的战利品放在一起，然后便起身前往海洋女神号，听候调遣。
厄里斯刚想从袋子里取出纺锤，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谁让你进来的？”
这个声音低沉粗野，把厄里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她的右手除外。她用手紧紧地握住那把光滑老旧的木头纺锤，打算慢慢地把它从袋子里拿出来。
“这个问题不难吧，卫兵？”
卫兵。
厄里斯忘了今晚自己已经做好了伪装。宫中加强守备之后，没有穿制服的人就几乎寸步难行了。
想到这儿，厄里斯转过身来。门口站着一名卫兵，半截身子还在门外。显然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过他的衣着打扮和厄里斯一样：头戴一顶无面甲钢盔，衣服上印有龙国的徽章。唯一不同的是前者的腰间挎着一柄剑，后者则挂着一个布袋子。
厄里斯烦透了这些卫兵。
“我奉命前来取走这块破烂。”撒谎的时候，她用下巴指了指那幅被她卷起来夹在腋下的挂毯，毯子上绣着司魂之神。她一边说话，一边眨了眨眼睛，“显然咱们的指挥官并不是虔诚的信徒。”
她的这一举动奏效了。那个卫兵放松下来，微笑着倚靠在门边。他似乎正想对指挥官的信仰评头论足一番，可就在这时，他瞧见了桌上的一个东西。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可当他认出了那个东西后，眼中顿时闪闪发光。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默默地诅咒着自己。
是那株崖蓟。
“你……你是死亡舞者。”
没等厄里斯回答，他便拔出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