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寻龙公主3：织天女神》（3）

暗影与渔夫之女从前有一个男孩，他的眼睛如深海般幽暗，双手如疾风般敏捷，脚步如死神般无声。他生于暗影之境，独自行走于人世之间，无人知其名，无人见其形。

可是，渔夫的女儿见过他。

每当男孩经过她父亲停靠的码头时，斯凯就会打个寒战。每当她抬起头来，就会看见一片黑影正掠过草地。好奇的她会抛下聚集在小海湾里的女人们和摊开来放在盐巴上风干的鳕鱼，亦步亦趋地跟在男孩身后。

头一次她就在那个孤独的影子后面跟了三天。等到男孩转身发现她时，她已经饥肠辘辘，全身虚弱了。

男孩一见到她，便被吓得向后瑟缩了一下。

斯凯知道自己的长相如何。她个头矮小，骨瘦如柴；两只眼睛之间隔得太宽，有一只眼睛还是斜视。

她是个早产儿。当时没人觉得她能活下来。斯凯低下头，看着自己骨节突出的双手，仿佛这是她第一次拿正眼瞧它们一样。她看见了男孩眼中的自己。

男孩正朝她怒目而视。男孩刚想开口要女孩滚开，不料女孩却抬起头来，用那只健康的眼睛望着他。

没想到在那样脆弱的凡人的眼里，居然发出了如此炯炯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她小声问道。

男孩摇了摇头，觉得她很烦人。他可没有时间去满足凡人的幻想。这些肉体凡胎没多久就会变成冥界幽魂，渺小的他们寿命太过短暂，仿佛日出日落间便走完了一生。

“我没有名字。”他对她说道。

“那我就叫你克罗吧。”

“随便。”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去。无所谓。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下次再经过她父亲停靠的码头时，他一定会更加隐蔽的。

“克罗，”她叫道，像是念着一句追身而来的咒语，“你要去哪儿呀？”

“一个你永远都去不了的地方。”说完，他迅速没入阴影之中，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只有渔夫的女儿还留在原地，孤身一人。

一个月后的黄昏时分，克罗正行走在路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一只眼睛有残疾的女孩。这个名叫斯凯的女孩一路尾随，跟着他来到了悬崖顶上的草地上。

“你这是在干吗？”他冲着她吼道，同时加快了脚步。

“跟着你呀。”

他猛地转身，“不行！”这一次，他的声音如同大海的巨浪一般震耳欲聋，摄人心魄。毕竟，凭克罗的实力，他只需吹上一口气，便能让这个女孩生不如死。

斯凯往后退了一步，全身瑟瑟发抖。

不过她并没有听他的话。

一次又一次，只要斯凯看见了他，无论是码头也好，海湾也罢，抑或是自家门前那高耸入云的悬崖，她都会跟上去。

他朝她大吼大叫，威胁她，驱赶她。

每一次当他自以为已经甩掉了那个女孩的时候，她便会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每一次她都会比上一次看起来长大了一点。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认输了，不再为了摆脱她而进入阴影之境了。相反，只要一听到那熟悉的、轻微的脚步声，他就会放慢速度，等着她追上来。

起初，当斯凯无休无止地碎碎念叨着身边发生的事情时，他选择了充耳不闻。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男孩渐渐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女孩的声音总能将自己从一些阴郁的想法中解脱出来。慢慢地，男孩发现女孩讲述的事情还挺有意思的，比如关于风儿和潮汐的知识，还有她那双小手所掌握的技能—她能划着平底小渔船穿越波涛汹涌的大海，能在父亲的船上拉起满满一网银光闪闪的鱼儿；当然，最特别的是她能用一卷卷乱糟糟的羊毛线纺出一幅幅五彩斑斓的漂亮图画。挂毯，她是这么称呼那些图画的。

男孩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斯凯最爱做的事情不是别的，正是纺织。

然而，暗影之境的生命体是不会和那些凡间女孩交朋友的。渔夫们的女儿渐渐长大，一个个都变成了大姑娘。她们与同为人类的小伙子们坠入爱河，而后结婚生子，慢慢变老，最终走向死神把守的冰冷而黑暗的幽冥之门。

可是，克罗始终在等候着她。

更糟糕的是，他开始主动去寻找她了。

四

海洋女神号正停泊在裂谷山脉的北边，距离海港城市达尔穆尔约有一天的行程。厄里斯刚一上船，就按照杰姆辛的命令，立刻去向海盗科尔复命。科尔所在的舱室大门紧闭，里面传来低沉细微的交谈声。厄里斯怕自己贸然闯入会惹恼科尔，于是将自己的纺锤交给了船上的大副瑞恩—这个头衔是科尔坚持要给她的。她拜托瑞恩转告科尔，等他忙完之后，可以去下面的船舱里找她。

科尔是杰姆辛的爱徒。斯克林被焚毁之后的那一年，杰姆辛在轴心城的港口发现了被码头工人打得只剩半条命的科尔。当时科尔十三岁，那个码头工人是他父亲。杰姆辛杀了那个男人，带走了科尔，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把他养大，最终把他培养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对于他给科尔的照顾，杰姆辛的船员们都颇有微词，他们说，十三岁的男孩已经算得上半个男子汉了，比起小孩子，这个年纪的男孩更不好调教。他们说，杰姆辛应该更加谨慎一些。

他们说得没错。十八岁以后，科尔渐渐开始对现状表现出种种不满了。他并不只想成为杰姆辛手下的一员，听从他的命令；他想拥有自己的队伍，想对他们发号施令。

杰姆辛在科尔身上投入了太多的心血，他可不能让这一切付诸东流。于是他把自己的船送给了科尔—因为他相信科尔一定会继续听命于他。他让科尔在哪片水域巡逻，科尔就会尽快赶去那里；他让科尔攻击哪艘船，科尔便会立刻发动攻击；他让科尔前来增援，科尔绝不会耽搁半秒。为了确保科尔绝对服从他，杰姆辛把自己的一些眼线安插到他的船员里。这样一来，就算距离再远，杰姆辛也能监视科尔。万一后者打算在自己背后捅刀子，他也能提前得到消息。

科尔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团队里有内奸，所以他静候时机，一个个把他们找了出来，再用比杰姆辛给出的更好的条件慢慢将其争取过来。如今，两年过去了，他的全体船员里再没有一个对他怀有二心的了—杰姆辛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也因此变得焦虑不安。

不过，除非能一举除掉科尔，否则杰姆辛也别无他法。可一直以来，科尔的行为都无可指责，至少到目前为止仍然是这样。

其实，这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因为科尔越体会到权力的滋味，就会越渴望得到更多权力。总有一天，他会摆脱杰姆辛的控制。对于这一点，厄里斯心知肚明。杰姆辛亦是如此。但是，在采取最后的行动前，科尔还想得到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杰姆辛永远都不会给他。

科尔想要得到厄里斯。

厄里斯躺在别人的床铺上，聆听着海洋女神号在海风的怒吼声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船舱里唯一的挂灯晃个不停，灯光也随之来回摇摆，照亮这间昏暗的小屋。此时，厄里斯正专心致志地研究手上这把细长的飞刀。

这把飞刀和指挥官插在腰带里的其他飞刀都不一样。它的刀身更加轻薄，做工更为精细，刀柄也装饰得格外华丽。

厄里斯反复摩挲着这把飞刀，脑子里又想起了那个指挥官。她独自一人被留在了房间里—陷阱遭到彻底破坏，犯人也逃之夭夭。

奇怪的是，这一回，这样的场景并没有让厄里斯觉得很开心。

突然，楼梯上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吓得厄里斯一动不动。她刚从床上坐起来，舱室的门就被一把推开。在灯光的照耀下，厄里斯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长着一张四方脸，眼窝深陷，一头深色的长发披在身后。他身穿一件浅色的棉质衬衣，衣服皱皱巴巴的，袖口上的扣子也没有扣上。他左边的耳朵没了，是五岁时被他父亲割掉的。此时，他正一只手握着酒瓶的瓶颈，另一只手上拿着两个铜酒杯。

一见到这个男人，厄里斯的胃里就不由得翻江倒海。

“科尔。”她放下手中的飞刀喊了一声，同时挤出了一丝笑容。

“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杰姆辛的小海盗、小窃贼嘛。你可迟到了整整四天呢！”科尔嘴角微微上扬，走进房间，然后脚一踢，关上了房门。他把酒瓶和杯子搁在了角落里一个反扣过来的箱子上，继续说道：“我猜你应该把东西弄到手了。”

“弄到什么？”厄里斯看着他拔出瓶塞，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