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会成为比我更危险的凶手
“首先要制定一个长远计划,最好以半年到十个月为一周期。警察调查的话,通常也只能查到几个月的记录。要事先想好要买的东西。有安眠药,塑料布,绳子,刀。买东西的时候记得戴上帽子或者头盔,这样就算监控拍到,也不一定知道是你。安眠药不要贸然去买,如果身边有亲戚失眠,用医保卡帮他们买药,多买一盒备着。等到动手的那天,先大大方方进小区,让保安记得你。然后进屋,把药下在茶里,让他喝下去。先用绳子勒死,确认断气后拖到洗手间,地上铺好塑料布,隔开喉咙,找个塑料桶放血,伤口不能太深,否则血会溅到墙上,事先可以杀鸡试验一下。橡胶管插到下水口里面,然后通过管子倒血。鲁米诺只会检测下水道口。放干血之后在塑料布上分尸,可以事先请教一下教针灸的老师,在骨头和骨头交接的地方下刀,骨头是很难切断的,就不要多费力了。切成五到六块后,就把一部分用塑料袋裹好。这里有一个失误,带的包太小了,只能放下一部分。多次上楼风险太大,索性就把剩下的部分,冻在冷藏柜里。然后开车离开,在额头上制造一个小伤口,去医院留个记录。”
霍东很平静,平静地说着他的杀人计划,还抽空把薯条包装丢进垃圾桶。他的语气和缓,不时面带微笑,这是一副很寻常的表情,一张可以在面试、述职、评职称时看到的脸,毫无波澜的眼睛,毫无动摇的语调。宋归宜的背上生出寒意,不是因为空调对着他吹。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叫一辆出租车过去。准备工作昨天都做完了,所以二十分钟就够了。打印好那封信,放在书房,烟灰缸里放上烟头。换上他的衣服,戴上帽子口罩,还有假发和假胡子。这个很重要。尸体放在行李箱里。故意在保安面前踉跄一下,让他留下深刻印象,走出一段路,走到没有监控的死角,就可以坐上事先租来的车去处理尸体。当然租车也要用别人的身份证。”
宋归宜道:“不觉得你租的车是证据吗?就算你是拿别人的身份证,那可以查到是哪一辆车。可以通过行车记录仪结合监控,找到抛尸的地点。行车记录仪就是删了也是复原的,你完了。”
“真的是这样吗?”霍东托着腮,玩味道:“如果行车记录仪一开始就是坏的呢?如果车还回去前洗过呢?如果我根本不是开车去,只是开车到一个地方,再叫出租车呢?警察要加油了,时间拖得越久,线索越是少。”
宋归宜长长呼出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继续道:“赵玉珍有问题,是刻意接近霍劲松的,你事先知不知道这个?”
“要是不知道,那未免也太看轻我了。不只是我,很多人都知道,你去癌症化疗的家属陪护室,和他们混熟,有的过来人就会推荐些特别的看护,他们手下的病人一般寿命极短。不过她有点辜负我的信任了,没把事情办妥当。”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可能吧。但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大精神病院,越是证明自己清醒的,越是疯子。”
“为什么?“宋归宜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你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要杀你爸爸?”
霍东的眼睛望向左侧,一个女孩带着欢笑声走过。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缓缓开口说道:“从我14岁开始,我爸每打我一次,我就在记事本上写一笔,他每做一件好事,我也给他记着,功过相抵,我会看他得了多少分。
“现在因为他得了负分,你就要杀他吗?”
“不然呢?他这么自私地活到现在。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多活十年少活十年有什么差别?对社会一点贡献也不会有,对这个家也是。我也要为别人多考虑。他们就是老害。”
“但是他们过去把你养大的。”
“家人是自己选的,不是血缘分配给你的。养大我是他们的责任,就像我选择照顾我的女儿,我比他尽责多了,我是个好父亲。”
宋归宜冷笑道:“所有父亲都觉得自己是个好父亲。不知道你的孩子会不会也偷偷给你打分。”
霍东沉下脸,猛地一拍桌子,一张纸巾飘落。他弯腰拾起,再坐直时,面上已经有淡淡的微笑了,“抱歉,我刚才有点失态,虽然赵玉珍他们为了钱的初衷很卑劣,但是他们的一些想法未必有错。道德,不过是为了维护社会运行的需要,并没有特别的意义。这个世界上少一些无用的人,对全人类的文明都是有益的。”
“那如果你被定义成无用的人。那你准备怎么办,自杀吗?”
“不怎么办,不就和现在一样吗?现代社会不就是把杀人犯看作最没用的人。其实呢,如果是真的没用,是死也不会被人在意的。枪决杀人犯是为了威慑,归根结底整个社会都恐惧我这类人。我帮助社会完成新陈代谢”
宋归宜无言以对,他明白自己没办法说服霍东。霍东活在他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上是下,左是右,他是唯一的神,主宰生死。他是个彻底的疯子,因为疯得太厉害,反而无懈可击,像是一块没有裂痕的玻璃,光滑透亮,断口锋利。
“我的事情已经说得太多了。来说说你吧,宋归宜。我发现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霍东笑出声,眼神近于怜悯,“不是吧,你还真的相信我说的恶作剧那套屁话啊,什么我把你误认为我的朋友,当你是哄你的,宋同学。陆涛这老头子挺麻烦的,既然他找了你帮忙,你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然你的调查是背着我开展的,我们家的阿姨又是个多嘴多舌的,我一去问,她自然就说了你的名字。她说你二十多岁,像个大学生,我就猜你和陆涛女儿是同学。我就找了在你母校的朋友帮忙,从学生名单里找你。你学生证上照片拍得不太好看,不如你本人。我还拿到了你的成绩单,你还选修了当代文学解析,我倒没看出来。”
宋归宜咬着嘴唇,肩膀绷紧,像是上了拳击台一样戒备着。霍东是个疯子,装在教授的包装下,他知道宋归宜的真实身份,说的话便近于威胁了。
“你想怎么样?”
霍东摆摆手,“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对你很感兴趣。你在网上找到我,玩了个一些很孩子气的把戏,我觉得还挺可爱的。至少在专业上你还挺像样的。你胆子也很大,明知道我杀了人还把我叫出来。为了什么?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还是别有想法?”
“我不知道。”
“那我给你一个答案,你对失踪案感兴趣,并不是因为你多喜欢主持正义。而是因为你对人性感到困惑,我听过你和你同学的故事,你看着你同学淹死,因为这是一个理性选择。可别人却不理解你,这让你感到困惑。你真的觉得理性到你这种程度,还能算是正常人吗?我看你毫无愧疚之心。”
“随你怎么说?”
“你刚才说我们很像,我觉得我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们是彻底相反的人,不过可能殊途同归。你有没有听过刺激源?”霍东推了一下眼镜,依旧面带微笑。
“这是用来描述连环杀人犯的,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恰恰相反,我是在说你。所有杀人犯在没有遇到刺激源之前都是正常人。我也是,你也是。我叫你出来是因为我想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刺激源。”
宋归宜瞪他一眼,“你没有,你可以滚了。”
“先别着急嘛,我觉得我已经很了解你了。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你迷茫因为你怜悯,你怜悯他人,觉得他们不该受到这种对待,你好像都有点怜悯我,觉得我不该杀人。还挺搞笑的。你其实太傲慢了,没人需要你的怜悯。你的怜悯处于你的自尊心,你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拯救他人。所以你很危险,一旦你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你的怜悯。这就会变成愤怒,你会变成远比我危险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了。”宋归宜突然觉得很累,身心俱疲,像是陷在沼泽不断下沉。“你真的觉得你不会被捉住吗?只要尸体被找到的话。”
“重要的不是结果,重要的是我做到了。国内没有米兰达警告,就算没有证据,只要对我有所怀疑,可以一周审上我十次。但是我赢了,至少在你面前,我赢了,你叫来出来就是因为你没想通,你没想到我怎么处理的尸体,也没明白我的动机。你没有证据。记住我吧,记住我打败了你。”霍东起身,温柔地拍了拍宋归宜的肩膀,“还有一件事,你是有天赋的,不辜负这一点,不要荒废学业。”
霍东在宋归宜耳边低声叮嘱了一句话,便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离开了快餐店。走时他还不忘给身后的一个女孩留门。
六天之后,霍东自首了。他或许无懈可击,但他周围的人不是,他妻子觉得他过于平静了,继而生出怀疑和恐惧。一个可能杀死父亲的人,未必不能杀死妻子。警方叫她去问话,她提到丈夫有一天回家,是鞋底沾上泥。鞋子是三天后洗掉的。那时霍劲松已经失踪了。
所以他的妻子就偷偷取了一部分鞋底的泥土样本保存好。警方怀疑他把尸体埋在土里,昼夜不停,看了几百个小时的监控,再结合泥土上化验的样本,把抛尸范围缩小到五个郊外地区。出动了四十名警察,十条警犬,但依旧一无所获。很难说,这不是霍东又一次的障眼法。
就在这时,霍东主动投案了。他自首时说已经厌烦了无休止的审问。他坦白尸体确实藏在当初警方确认的五个场所中的一个。但是他埋尸前已经焚烧过,并且特意在尸块上洒上大量氨水,让警犬无法闻到尸体的气味。为了防止,警方从泥土痕迹中发现他挖的坑,他还是特意挖了四个明显的浅坑,埋进去一些无用的石块,以混淆视听。同时在真正的坑上铺了一层落叶,与周边环境布置得完全一致。
警方在他指认的地方找到了七块尸块,但是拼接之后发现还是少了头和腹部。霍东坚持说他不记得了,在警方连续地审问之下。
霍东带点玩笑般的口吻,说道:“我切了几块肉,像是鸡块一样,油炸了一下,浇上番茄酱,放在麦乐鸡的盒子了,丢进垃圾桶了。希望不要被拾荒人捡掉吃了。”
这个说法不能解释失踪的头部,并且在要求他描述抛尸的垃圾桶时,他又推说不记得了。好在现有的证据和他自己的口供已经足以定罪了,比起确认他的犯罪事实,真正困难的是确认他的精神状态。
他的代理律师坚持霍东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对自身的行为全无意识,要求当庭进行心理评估。而检方则在竭力驳回这个请求,多数人认为霍东就算有病,这个病也无法靠医生治疗,枪毙之后重新投胎倒更快些。
另有一个极小的细节,在霍东的电脑里找到一个表格,上面写着身边熟人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一个分数,60分以下就标红。霍劲松的名字已经标红了。而分数第二低的,是他的妻子。
这个案子更多的细节宋归宜不清楚。他没有继续跟进,只想尽快忘掉这一切。但那句话仍旧萦绕在他耳边,霍东温柔道:“既然我们很相似,那你说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