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雪狐(八)
第九章雪狐(八)
朱蓝山支着引枕半靠在榻上,蜡黄的面色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天鸣闯进来时,他正捧着鎏金酒盏的手一抖,琥珀色酒液在孔雀蓝袖口洇开大片暗痕。
“你不要命了?“
天鸣夺过酒盏,推开雕花槛窗,将残酒泼在廊下石阶。
朱蓝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玉色中衣下嶙峋的锁骨起伏如刀:“咳咳...这酒早让仵作验过三回,没毒。我本来就没力气,想喝点酒暖暖胃,你放心,吴家我还不了解吗。”
王天鸣嗤笑一声,将他昏睡时发生的梦中诡事一一相告。
朱蓝山听得一惊一愣,攥着锦被的手指渐渐蜷缩。
怔然片刻后道:“怪不得许久前吴恒有意与我交好,这段时日却与我疏远许多。可他有什么理由害我?”
“杜春娘?”
毕竟她爱你,他爱她。
“不可能,”朱蓝山虚弱地摆摆手:“我早对他表明心意,对杜春娘毫无情谊。”
既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那便是——利益相冲。
朱蓝山想来好一会,忽然惨笑:“我早前想扶持数家贫民酒摊,恐怕让吴家生了忌惮。那些摊贩,本就是吴家一直打压的,想来吴恒一开始与我交好,也是为了缓解此事。”
“无论为了什么,明早就知道了。”
天鸣看向门口已经结了冰霜的酒渍,声音沉了下去:“若明早下人扫不去酒渍白霜,你便叫我过来。”
她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传来沙哑追问:“我当真是...又棠转世么?“
回身刹那,她看见朱蓝山眼底翻涌的痛楚竟与吴志同出一辙。
跳动的烛芯在他瞳孔里炸开细小光晕,恍惚间与百年前火场纷飞的火星重叠。
天鸣回眸看他:“你想起了什么?”
晕黄的烛光下,天鸣看到朱蓝山眼眸中满满的凄凉:“梦里,好遗憾啊。”
无法挥散的不甘.......是与吴志一模一样的情感。
“也许,自己的遗憾,该由你自己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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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朱蓝山房门外的酒渍白霜果然凝若坚冰。
朱蓝山即刻差人请来仵作,将残霜刮入瓷碗,用瓷臼细细研磨化水,滴入鸭血时又插入银针。
当银针尖端泛起青黑色,碗中鸭血凝结成紫斑的刹那,满厅衙役皆屏了呼吸——这毒竟能藏在酒霜里,用寻常验毒之法根本查不出!
王天鸣听闻后即刻让文照去请吴志。
待少年匆匆踏入房门时,她正对着案几上的银针出神。
“吴记酒坊的封泥、杜春娘房外的毒霜、还有她离奇的死……”她指尖划过泛青的银针,擡眼望向吴志骤然苍白的脸,“你表哥想独霸酒业,连百年前吴明修那套阴毒手段都捡回来了。”
吴明修......他家祖宗。
吴志盯着银针上的青斑,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摆,喉结滚动:“我只是来此小住的旁支,吴恒早把账房酒窖管得密不透风,姑娘告诉我这些,我能做什么?”
“若我说,你梦见的火、楼梯上的姑娘、还有那只雪狐……”王天鸣忽然从匣子里取出信劄,“都是真的呢?”
吴志眸光闪动,久久不语。
“那些被大火吞噬的姑娘,当年就死在你吴家祖上吴明修手里。有人拼死也想活着,却力不能及,可那些求生的痕迹,总会被人找到。吴志,我不是要你大义灭亲,我是在给吴家赎罪的机会,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能证明吴恒与吴明修,从来都是同一种恶人。”
吴志接过信件,怔然看着。此刻只觉太阳xue突突直跳——那些纠缠他十几年的噩梦,原来不是虚妄!
王天鸣将幼狐托在掌心:“记不记得,梦里有只雪狐,与你交好?”
吴志猛然擡眸:“姑娘是说,我便是那梦中人?“
“那一年,你名叫小枝。”
吴志的目光落在狐貍蓬松的尾巴上,仿佛看见百年前那只总蹭他手心的小银。
他常来关东小住,也是为了探望表哥家的狐貍。
本想要一只带走圈养,可一想到自己身体孱弱,不知何时便会一命呜呼,届时狐貍也会被人丢弃,便打消了念头。
他喉间泛起苦涩:“所以……我该做什么?”
“你能接近他的书房。这种罕见的毒,必定藏在最隐秘的暗格里。我们还差一点实证。”
当夜,吴志便蹑手蹑脚摸向吴恒书房。
可未待查到什么。
“砰”地一声巨响,门闩突然断裂——吴恒手持皮鞭立在火光里,身后家丁举着的松明火把将他苍白的脸映得狰狞。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皮鞭带着破空声甩在吴志身上,锦袍瞬间裂开血口。
祠堂门缝里漏出的烛火,将吴志的影子割裂成碎块投在砖地上。
他被铁链锁在祖宗牌位前,额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上砸出暗红的点,像极了梦里火海中溅落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