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雪狐(七)
第八章雪狐(七)
王天鸣化作雪狐的躯体伏在小枝身侧,舌尖触到少女脸颊的血珠时,尝到了混着桂花糖残渣的苦——那是小枝藏在袖口,准备留给小银的最后甜头。
她舔过少女紧闭的眼睫,体温正从她单薄的衣襟下迅速流失。
火场横梁轰然断裂,火星溅在她银白的毛簇上,王天鸣猛地甩头冲向角门。
吴县令的钢刀正劈向要逃走的晓昂,少女鬓间的银铃已被扯落。
雪狐的瞳孔骤然缩成金线,王天鸣在吴县令手腕落下的瞬间腾空跃起,前爪扒住对方肘弯,利齿狠狠咬向他拿刀的手指——
与杜春娘发疯时折断的那根一模一样。
原来,杜春娘的前世便是吴县令。
腥臭的血味涌进口腔,她听见晓昂的哭号声,总算得了机会,头也不回地往着林中深处而去。
雪狐也跟着一起,消失在火海之中。
天鸣一路跟着晓昂在林中逃窜,曲曲折折间,总算甩开了身后要抓人的护院们,最后,她看着晓昂倒在一户猎户门前奄奄一息,用尽了力气。
雪狐蹲下身,打量晓昂憔悴不安的面容,尽管厌恶她的为人,但她却是小枝救下的。
唉。
还是不能见死不救。
天鸣发出一声低沉地哼叫,舔舔晓昂昏沉的面容,最终还是举着爪子,挠开了猎户的门。
......
九重楼的火光在那夜烧红了半个夜空,王天鸣看着猎户将晓昂晕倒的身体搬进茅屋,才悄悄离开。
她站在山头,看琉璃瓦在火中崩裂如星子坠落。
那夜夜莺歌燕舞的地方,终成乌有。
雪落在她银白的毛簇上,化作一声混着叹息的呜咽——百年前的富尔镇在火中扭曲成焦黑的剪影。
----
当晨光穿透窗纸时,王天鸣才从梦中缓缓醒来,眼角泪痕未干,低头一看,怀中的幼狐正发出细弱的鼾声。
她推开房门,只见文照守在门口睡着了,她替他掖好滑落的披风。
而后一个人找来马车,去了林中猎户家,那猎户在林中深处,如今沧海桑田,百年已逝,只剩下破败的房屋,早已了无人烟。
推门而入时,霉味扑面,毫无生气。
王天鸣察觉不到任何人迹。
便踩着腐叶顺着小路出山,忽然看到山坳里的一片坟地中,竟有一位青衣少年,在对着墓地发呆。
凑近一看,一眼瞧见最中央的墓碑刻着“晓氏之墓”,其余几座碑文上,刻着模糊不清,历经多年风吹日晒的模糊字迹,却依稀可辨:
“庆云年,九重楼,二层杏儿,湖州人”
“五层莺歌,被客虐杀”……
“正月十六,五层莺歌,被客虐杀,弃尸冰河”
“末年霜降,九层又棠、婢女小枝,死于焚楼。”
……
最末,是一行小字:“晓昂绝笔,愧对诸姊,留名待昭雪。”
她从不是个好人,但那场大火似乎也灼烧了她的良心,让她在偷生后为九重楼里惨死的姑娘们做了唯一一件好事。
那些曾在县志里被抹去的名字,此刻正借着新立的墓碑,在百年后的晨光里,重新长出带血的根须!
王天鸣心中有些激动。
她不是第一次来山中,是以此刻分外笃定,这些墓碑是过去没有的!
百年前的梦境,竟然当真改变了百年前被淹没的轨迹!
身侧的少年似乎在偷偷抹眼泪。
天鸣歪头看向他,发现他瘦瘦小小,还拄着拐杖,托着不便的腿脚转身的模样,与小枝被恶犬咬伤无法行走的模样极像!
发觉天鸣在看他,少年慌忙擦擦脸,转身时拐杖打滑,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刻着“小枝”的墓碑。
“小心!”王天鸣伸手扶住他,触到他单薄的肩骨,这才看清少年清俊的容貌。
面容带着病气,却比姑娘还要秀气。
这少年虽腿脚不便,但穿的极好,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多谢姑娘。”少年站稳后恭恭敬敬作揖,“在下吴志,是吴记酒坊家的远房亲戚。”
北风掠过坟地,二人一路出了山,天鸣惊讶这样的腿脚,竟然没乘马车来,便邀他一路回去。
马车颠簸,窗边帘布随风扬起,光线照着吴志腼腆的笑脸:“我是吴恒的远房表弟,来这里小住几日。”
原来不是关东人,怪不得身上没有北方人的豪爽气。
吴志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其实我认得姑娘,你昨日来过吴宅,可表哥说我病怏怏的像个丫头,嫌我丢人,便没要我出来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