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与行开车回到项目部的时候已经晚上11点多了,工地里开工早,睡得也早,项目部搭的活动板房宿舍都已经熄灯了,承包单位有给他安排宿舍,但他不爱住那,觉得太吵,自己在办公室里面搭了个小铺子,挨着窗,窗户外面是港口海岸,拉上帘子就是他在项目部的宿舍。
夏日的暑气到了深夜也未散去分毫,他去淋浴间冲了凉水澡,一身水珠走出来,淋浴间外面就是厕所,有个工人在外面抽烟,见他出来,分了他一根。
工人们抽的烟很呛,周与行有点抽不习惯,点了以后抿在唇角,小声问:“怎么不睡?”
工人憨厚地笑笑:“刚和我儿子打完电话。”
周与行也咧开嘴:“现在这些臭小子,半夜还不睡觉。”
“我让他早点睡,少玩电脑,他也不听,唉,在外面读书我也管不到他了。”
周与行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工人,猜测道:“在读大学?”
工人一抬头:“研究生咯!”
周与行看他年纪不轻,穿着朴素,这样的家庭培养一个研究生是真不容易,难为老父亲半夜还在等着儿子电话。
两人一同抽完烟,在通道口分道扬镳,周与行回到办公室,躺倒在自己的小床上,没什么睡意,拿出平板想看会儿电影,突然想起什么,点开了一个下了以后就没打开过的直播APP,注册登陆,凭记忆搜了搜温博书的直播间。
温博书的网名叫波叔,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被人叫叔了,占便宜这一块拿捏的死死的。晚上回去他加播了,周与行刚进去的时候他不在,摄像头对着椅子,背景是房间里的书架,上面都是他收藏的手办。
没过几分钟他就回来了,穿着灰绿色的T恤,头上一个同色的发带,把额发都撩起来了,露出白生生的一张脸。这个点直播间还很热闹,弹幕里都在说他好看,他坐下来戴好耳机,说自己去洗了个脸清醒一下,周与行看直播间里飘过的弹幕,知道他刚才应该是输了把游戏。
温博书坐下来以后发了会儿呆,大概是在看弹幕,挑了几个关于游戏的问题和网友交流了几句,叫帅哥笑一下的他好像都没看到一样,也可能是习惯了。
很快他又开始打游戏,玩的是个枪战类型的网游,周与行没听说过,他知道的网游也只有英雄联盟这种知名度的,温博书应该是这个游戏的老玩家了,一进组队语音就有路人玩家认出他来,他闭着麦装高手,一脸冷淡。
游戏是恐怖惊悚设定的,弹幕里不断飘出“高能预警”、“保护波叔”等字样,不知是丧尸还是什么物种的东西跳到屏幕中间,周与行不怕这些,温博书也不怕,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直到他蹲在哪里阴人的时候被人阴了,才开口骂了句“操!”。
他又输了,退回大厅的时候战略性地抬起水杯喝了口水,一把游戏半个多小时,这时候已经将近凌晨1点了,直播间的人明显变少了,他解下发带,短短的刘海翘在半空中,看起来特别像个小孩,他点了继续排队,粉丝起哄说不赢不下播,他皱着眉,不太高兴地说:“再打两把下了。”
周与行一直看到他下播,输了一晚上,最后终于赢了一把,他也没显得多高兴,留了五分钟和粉丝互动,一边对着镜头卸隐形眼镜,周与行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在屏幕上打上一句:“近视多少度了?”
他一直注意着弹幕,很快回答道:“200多,有点散光。”
有粉丝在下面说:“啵啵卸了眼镜眯眯眼好可爱!”
温博书卸完隐形,带上了一个框架的,显得他更幼了,他又随便聊了两句,就关了直播,周与行也关了平板,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温博书刚被退学那会儿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温美艺坐在客厅里大哭,继父拿老婆没办法,拿继子也没办法,只会在一旁唉声叹气,周与行坐在边上给温美艺递纸巾,小声说着别哭了,徐臻还是个小学生,扒着门框偷偷往外看,看看他妈又看看他哥。
只有温博书像个没关系的人一样,呆站在墙边一动不动,温美艺看着他这个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来气,口不择言地骂道:“我就不该把你这没用的东西生下来,我当年要是打掉这胎,我现在要什么我没有!”
这话言重了,连继父都听不下去,尴尬地把温美艺往身上揽,一边偷偷摆手示意周与行把温博书带出去,周与行只能拽着弟弟出门,温博书不知有没有难过,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跟在他哥后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周与行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他已经读大学了,算是有接触过社会了,知道像温博书这种高中就被退学的人基本上是没什么好出路的,他心里茫茫然的,不知道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懂应不应该尽一个长兄的义务。
他虽然学习好,但对家庭关系的构建一直一知半解,可能是温美艺从来就没有给他们好的示范,和父母怎么相处,和兄弟怎么相处,他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别人家孝敬父母,兄友弟恭,他可以跟着照做,但他找不到这么做的意义,也找不到出于感情的动机。
他回头看看还年轻的弟弟,停下来拍拍他的头,温博书愣了一下,偏头躲开了,问他:“干嘛?”
周与行带着温博书在小区里兜了好几圈,等到继父发消息说温美艺回卧室休息了,他才把温博书送回去,就送到单元门下,温博书在那输密码开门,他在旁边说:“回去少说两句,别再惹妈生气了。”
温博书有点恼火地回头驳他:“我说什么了?”
周与行也不是棉花做的,懒得理他,转头就走了。
这么回忆着往昔,周与行就回忆得睡着了,游泳馆偶遇之后兄弟俩没有多余的联系,倒是周与行开始看起了温博书的直播,每天晚上吃完饭,他坐在办公室写材料,平板放在旁边开着直播,他很少看,大多是听点声儿,关键是温博书还不爱说话,周与行每天晚上都伴随着“砰砰砰”的枪声和“啊啊啊”的组队尖叫声度过,鲜少能听到温博书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点好奇心是怎么来的,温博书越是寡言,周与行就越想看看他会说些什么,可能对于他来说,一个普通的弟弟和一个同性恋弟弟完全就是两个物种,他忍不住想了解温博书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游泳馆的乌龙事件让易安火冒三丈,后来他给周与行打了个电话,要他喊上温博书,说请他们兄弟俩吃饭赔罪。生意场上的人很讲究人情,哪怕是周与行和他弟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周与行是觉得真没必要,回绝了,让易安少迁怒三保。
“你以为是为了你弟的事?”易安笑了笑,“他都没搞清楚是哪家人就迫不及待把人往你眼前送,这万一是个杀人犯呢?”
他沉沉地哼了一声:“该打。”
周与行无语:“说三保不会做错事的人也是你。”
“啧。”易安不爽道,“大学霸,别这么严谨行不?我还能说自己手下不靠谱不成。”
“行了,没多大事儿,三保这么忙,不用专程请我们俩吃饭,这个事儿就翻篇。”
结果温博书转头被三保约到了,他在微信上和他哥说:“Eric说请我去他家里吃饭,让我叫上你一起。”
Eric是三保的英文名,他嫌自己的名字不大气,除了易家他不愿意听别人喊他三保,一般公司里的人都喊他刘助,外人就喊他Eric。
时间约的是周二晚上,温博书休息,易安又给他打电话,骂骂咧咧的:“你看你还没你弟大气,吃个饭在这给我扭扭捏捏的。”
周与行也不是真怕麻烦三保不愿去吃饭,主要是他怕易安为这事儿折腾三保,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是真看不得易安那个仗势欺人的劲儿,关键是也没地儿说,人主仆俩纯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搞得他像什么圣父似的。
但温博书才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周与行问他什么时候和三保关系这么好了,温博书说:“这不是过命的交情了?”
绝了,周与行还是第一次听救人的这么标榜自己的。
周与行潜意识里还是把温博书当小孩,不希望温博书见识太多三保被易安殴打的画面,于是他劝说:“离Eric远点,他生活环境太复杂了。”
温博书不领情:“为什么?他人很好,我把他当哥处。”
这话说的,周与行差点就想吼他说你亲哥还没死呢,他觉得温博书还是那个温博书,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目的就是恶心他。
不过温博书很快发现了这句话的问题,尴尬地补上一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与行没鸟他,手机扔到一边洗澡去了,洗澡的过程中一直在单方面和温博书和解,毕竟他不会做人哥哥,温博书也未必会做人弟弟。
洗完出来发现温博书在使劲和他打电话,周与行有点意外,接通以后听到那头气喘吁吁地给他道歉:“哥,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说Eric人很好。”
“我没多想。”周与行想找个亲昵一点的称呼安慰一下焦急的弟弟,但他在嘴里过了一遍“小温”、“小博”、“小书”之类的,都没办法说出口,最后他干脆就不叫了,只用你我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