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
报应
“嗳!你们看告示了吗,陈书玉将在一个月后于洛绍的街心斩首诶!看了没看了没?”
“哪能看不见!满大街都是朝廷贴的告示。”
“什么,斩首吗?”
“是啊,在洛绍街。”
“那倒不错!一刀下去不痛不痒,就他抢劫军队,杀害朝廷大臣,一宗宗一桩桩加起来,都够诛他九族了吧。”
一人道:“大概有人求情了吧。他上头不是有人?”
“什么人,他不是没靠山吗?”
“堂堂一个总主,怎么可能上头没点关系。”
“啧,常常说话不顶个头就冒了出来,就算是有人,如今那些人还护得了他吗,他得罪的是当今天子啊,不受牵连就烧高香了吧!哪敢去求情?个个都巴不得离他远一点呢!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你都不懂,亏你读了这么些书。”
“见鬼,就你懂,看打!”
“别吵……我看咱们周侍郎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一人冷哼一声:“周侍郎什么人?油滑得跟条泥鳅似的,专会落井下石,背后插刀,抽身抽得快,潇洒得很呢,昨天还在看见他在方林桥头和四七二十八酒楼那新楼主说说笑笑的呢!哪有半点事。”
“你小声点吧,不要命了。”
“我怕什么,南边的王大将军都造起了反!怕什么?等哪天老子不想干了,一定一口唾沫啐在他的脸上,出出恶气,让他整日里破事多!”
“真个造反了?打到何处了?”
一人接话道:“我夫人说将打未打,驻扎在杜荣湾了。”
“好端端的,咋个造反了哩!”
“陛下未派人去肃清?”
“这就不大清楚了。”
“瞅着是要变天了。”
“你回去再探问探问你夫人。”
一人道:“别管这么多吧,都察院的那帮贱种明天又要来了。云哥,方记果子铺方筝杀王兴一案的文书你撰没?上面急着要呢!”
“忙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哪来功夫写那个?”
“茶喝完了,散了吧。”
“一个月后不是八月七日,该死!那天我估计还在田南箫抓着逃犯呢,怎么去洛绍街?”
“得了,等俺们去瞧了,回头讲给你听。”
“那可要看仔细一点了。”
“放心放心。”
“我可不去,别看我。我还和他说过话呢,不忍心。”
“夏安呢?”
“她?快别了!那人在职时,她就陈给事中、陈给事中的挂在嘴边,成天在我耳边念叨,没完没了。出了事,如今是人也不笑了、是话也少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钻在那些卷宗里。”
“难怪迁了职。”
“话说他关在了哪儿,是在咱们大牢吗?”
“是啊,我那天亲眼看着关押他的囚车进来的。”
“我在牢房巡查这么久,也没见到。同门几个哥儿也说是没瞧见过。”
“我前几日倒是见到了,去给姜审官送折子,看见了他端坐在审讯房,什么都招了。模样瞧着没什么变化,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不咸不淡,身上似乎也没有伤,就是脸上多了一道红痕,看样子是刀划的。真没吃苦头。”
“这上头没人谁信啊!”
“关在哪儿倒是不清楚,我回头朝姜审官打听打听。”
“怎么,你还要去看他不成?”
“拜托,人家是重犯,怎么去看,活腻了?”
刑部一群人叽叽喳喳又说了一会儿,才慢慢散了。
牢房里面的日子,并不难熬,一天一天过去,明天重复今天,睁眼闭眼,又是一天。
陈书玉有时候会算日子,记得的话就加上一天,有时候两天当作一天,到后面也弄不清楚了今天是第几天,于是时而加一天,时而往上加两天。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的声音了,可是并不焦躁,也不渴望。
静静的牢房回荡着他单调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还有他平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是生命最原始悦耳的声音。
他就枕着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度过无数个寂静的日夜。
这是一段安逸的时光,他颠沛流离的人生里面,唯一一段属于自己的时光。
在生命的尽头,在昏暗的牢房,他没有仇恨,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和幸福,平静平静,不可多得的平静,短暂却并不珍贵。
时间从彩色的梦境里面流走,从墙壁上闪着的橘黄灯光里一晃而过,从他发着呆的眼前慢慢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