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天光熹微,院中陷入尘埃落定般的空寂。
树下,半干的血凝在樊熠脸上,他眉头忽然紧拧,眼睫开始猛烈颤动,仿佛被什么强烈的欲念催动不断挣扎着想醒过来。
“琛云!”樊熠倏然睁眼,喘息间又带着些疑惑地叫出那个名字,“琛云...”
樊熠茫然地靠在树上,似乎在回想,擡手之际才发现手被人紧紧攥着,视线下移,才见那人满身的伤在往外渗血,此刻蜷在地上将他的手放在心口,心跳已经微弱得快要感受不到。
看见柳琛云的这一瞬,樊熠迷茫的神情中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悲痛,还来不及去探究清楚,下一刻,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抱起柳琛云跃出高墙。
那院里,就只剩钱富介捂着贯穿咽喉的大窟窿躺在血泊中,眼球瞪得快要掉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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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
京城大街,元溯和莫羽带着大批士兵跟着飞在前方的对对鸟拐进一处深巷。
火把将巷中照亮,对对鸟飞得愈加快,而后在巷子另一头的一个人影头顶盘旋。
“是樊熠和柳大人!”莫羽加快脚步。
“等等!”元溯突然拉住莫羽,“那小子不对劲!”
此时巷子深处,樊熠看见大批举着火把的士兵往他这边来,眼里丝毫没有看见救兵的喜悦,他像只被敌人发现的困兽警惕地往后退。
“樊熠!!”莫羽见状只好试探着靠近,冲樊熠喊道,“是我们!莫羽!还有元溯啊!”
樊熠听见这话也毫无反应,仍旧继续往后退。
“我看他怀里柳琛云应该是伤得不轻,这小子见人就躲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元溯往暗处观察,但这巷子里实在太黑,除了能看出是樊熠抱着柳琛云,其他什么也看不清。
“樊熠爬林峰道的陡崖都跟玩儿似的,”莫羽停下脚步,“他若是想逃,我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的,就怕柳大人伤得重撑不了多久。”
元溯从袖中摸出两根细针,“没办法了,只能让他吃点苦头了。”
莫羽:“这是?”
“眼熟?”元溯捏着细针,借着深巷中微弱的光亮确认着樊熠的位置,“从暹水离开时元谋给的。”
怕误伤柳琛云,元溯没有瞄准樊熠上半身,细微的银光一闪,那细针没入樊熠的大腿处。
大腿处的刺痛瞬间让樊熠感受到莫大的危险,他抱着柳琛云跃上房顶消失在黑暗中。
“他中了毒跑不远,”元溯说着对身后士兵下令道:“分散去附近找,每一处角落都不要放过!”
半炷香后,附近找寻的小队传来找到的消息。
在一处搭着草棚的巷尾,几个士兵举着火把远远站着没有靠近,元溯和莫羽赶到时,只见樊熠用那棚上的干草铺在柳琛云身上将他藏在身后,而自己明明已经站不起来却还是撑着身子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仿佛谁敢靠近他就会乍起将那人咬烂撕碎。
“我天,他这头上流这么多血,不会是把脑子撞坏了吧?”元溯皱眉道。
“樊熠,樊熠?”莫羽试着叫樊熠的名字,发现他对自己的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知道了,”元溯对樊熠道,“琛云。”
这回樊熠果然有了些反应,他看向元溯,似乎在确认什么。
“琛云,琛云,”元溯继续叫着柳琛云的名字,慢慢往前挪动,“他伤得很重,我们是来救他的,你——”
一开始说别的,樊熠情绪又激动起来。
“好好好,琛云,琛云......”元溯只得重复着唯一能让他安定下来的这两个字朝他靠近。
待到离得近了,元溯一记手刀将樊熠打晕在地,才终于松了口气,“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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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樊熠的手紧紧攥在心口后柳琛云失去了意识,而后他的世界陷入了空白,那里平静、毫无波澜、虚无、无限辽阔又渺小至极、仿佛不存在却又像是无处不在,他感受不到何为“我”。
就这样“不存在”了不知多久,他渐渐看到了一些飘浮的画面,这些画面源自于他的记忆,他从不曾回忆起的记忆,那画面中,母亲将他抱在怀里,父亲在他面前摇着拨浪鼓,他笑一下,他们也笑一下。
柳琛云似乎感受到了那时自己的意识,因为觉得面前两人笑起来很好看,所以一直假装被拨浪鼓逗笑来逗他们笑。
而后他听见了母亲说话:“言哥哥。”
记忆里,母亲一直是这么叫父亲的。
“我想给他改个名,”母亲看着他温柔道,“‘乘云’二字虽好,但也许会让他有压力。我只希望他以后能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辈子待在家里,不必有什么出息,过些幸福安逸的平淡日子就好。”
父亲道:“阿渺你这样宠他,不怕他日后长成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母亲反驳道:“游手好闲又如何?他有家呀,而且有言哥哥这样的父亲,他只会有样学样长成如你一般的谦谦君子。”
父亲笑了,笑得很温和,问着:“那阿渺想给他改个什么名?”
“就改一个字,把‘乘’改成‘琛’,珍宝‘琛’,”母亲看着他笑,“‘云’是期许,那‘琛’就是爱。”
“琛云,听起来倒是差不多。”
“不一样的,‘乘云’听着有些重,‘琛云’就很轻松。”
“好,那就叫‘琛云’,”父亲继续对他摇着拨浪鼓,“琛云,琛云,你喜欢这个名字呀?哈哈哈,笑得真开心。”
画面开始渐渐消散,柳琛云擡手想抓住些什么,画面里的他也举起小手,小手被父亲和母亲握住了,大手却悬在半空连画面都触碰不到。
柳琛云感受到了悲伤,失去了极重要的东西后的莫大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