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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别墅门厅璀璨的水晶灯光,像无数冰冷的针尖,刺在程澄裸露的皮肤上。
她僵立在原地,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几缕发丝,拂过苍白如纸的脸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心底那燎原的荒谬与冰冷。
那句“行李拿进来”的吩咐,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程以年——那个曾将她拥在怀里,用低沉嗓音在她耳边诉说“橙子,你是我的全世界”的男人。
“程小姐?”李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他正费力地将她那个巨大的、贴满花花绿绿贴纸的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搬出来。
那些记录着自由与独立的符号,此刻在这个冰冷、秩序森严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苏婉已经快步走下台阶,脸上混杂着重逢的激动、对女儿失态的担忧,以及对新家庭关系的紧张。她一把拉住程澄冰凉的手,触手的温度让她心惊:“澄澄?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太累了?快,快进来!”她的手心带着汗意,紧紧包裹着程澄的,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
程澄被母亲半拉半拽地带上了台阶。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鞋子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回响,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门厅宽敞得惊人,挑高的穹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芒。
脚下是触感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花纹繁复华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高级的香氛气息,混合着皮革和实木家具的味道,干净、奢华,却也疏离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缺乏人气的展厅。
程澄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投向那个刚刚消失在门厅深处的方向——通往客厅的走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气息。
“来,澄澄,换鞋。”苏婉的声音将她飘忽的思绪强行拉回。
一位穿着整洁制服的中年女佣已经恭敬地半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双崭新的、柔软的女士拖鞋。
这周到得近乎刻板的服务,让程澄更加无所适从。
她机械地换上拖鞋,任由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向灯火通明的客厅。
客厅的奢华程度更甚门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夜景,室内陈设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品位。
真皮沙发组围成一个舒适的会客区,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画作。壁炉里虽然没有生火,但造型优雅大气。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程澄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程振东。她的继父。
他看起来五十岁出头,保养得宜,身材没有发福的迹象,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羊绒家居服,气质儒雅沉稳。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睿智,此刻正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欢迎看着她。他放下手中的财经杂志,站起身。
“澄澄,欢迎回家。”程振东的声音醇厚温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长辈的亲切。他走上前几步,脸上是真诚的笑意,“一路辛苦了。你妈妈念叨你好久了,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他的态度自然、热络,没有想象中豪门大家长的倨傲,反而透着一丝平易近人的真诚。这多少缓解了一点程澄如坠冰窟的僵硬感,但心头的巨石依旧沉甸甸地压着。
“程…程叔叔好。”程澄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拘谨,“谢谢您…派人接我。”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程振东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你妈妈可把你当宝贝,你回来了,她这心才算彻底放回肚子里。”他看向苏婉,眼神温柔。
苏婉脸上泛起红晕,嗔怪地看了程振东一眼,拉着程澄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驱散她的不安。
佣人适时地端上热茶和精致的点心。氤氲的热气带着红茶的香气,稍稍驱散了一些程澄指尖的冰冷。
她捧着温热的骨瓷杯,汲取着那一点点温度,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那个空荡荡的走廊入口。
他呢?
那个叫程以年的人…她的“哥哥”…她的前男友…
他去了哪里?他刚才那冰冷的一瞥,是什么意思?他早就知道是她?还是…和她一样震惊?
无数个问题在程澄脑海里疯狂冲撞,让她头痛欲裂。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茶水上,滚烫的杯壁熨帖着掌心,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冰。
程振东和苏婉关切地询问着她旅途的情况、学业是否顺利、对未来工作的打算。程澄打起精神,一一回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脸上也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句对话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灵魂似乎有一部分还留在冰冷的台阶上,停留在与那双寒潭般眼眸对视的瞬间。
“对了,以年呢?”苏婉像是突然想起,转头问程振东,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自然,“他刚才不是回来了吗?澄澄都到了,让他也过来见见妹妹啊。”
“妹妹”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程澄的耳膜。她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程振东还没回答,一个沉稳、冰冷、毫无起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走廊方向传来。
程澄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僵硬地、无法控制地擡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深灰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客厅入口。
程以年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一颗纽扣,露出一小截线条冷硬的锁骨。
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随意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他似乎刚从书房或者楼上下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门口那场足以颠覆程澄世界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