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新生
第86章新生
第八十六章新生
“鱼娘,你真的杀了裴兄弟么……”回程的路上,陆参忍不住开口,有此番怀疑的人很多,心底确定的人也不少,但真正张口与白慕晓求证的只有陆参一人。
总归他是特殊的,能从那些纷乱的伪装之下捉住那个彷徨的灵魂。为了白慕晓,连陛下也得罪了,又有什么不能开口。
“见他最后一面的人的确就是我。”白慕晓回身望向那处低矮的坟茔,短短一会儿被白雪盖住尾部,风一吹抖落头顶的落雪,张牙舞爪地立在原地。
“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东西。”最后这句很轻,随即便散在风里,陆参没听清,他还沉浸在上一句真相中无法自拔,想着回去以后要么请辞下调,带鱼娘离现今陛下远些。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他们不去跟前碍眼,那些伤痛总能随时间消亡。
这两位离开此地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从方才的墓旁绕出来一个黑衣人,裹着一件带毛领的厚披风,微佝偻着背,往刚才立好的碑前一坐,与不置一字的木碑面面相觑,活像一只顺毛的刺猬。
内息深厚却稍显虚浮,这是重伤初愈的征兆。而当他坐在那里,只略微散出一点虚浮的内息,便足以让周围那些练家子退避三舍不敢靠近,疑心这是哪里来的前辈。
说不好算不算前辈,年龄虽没过而立之年,在江湖上却也是赫赫有名,正是如今歧州炙手可热的红人——刚养好伤的裴左。
“好久不见啊,白师父,”裴左露出一点笑容,伸手拂了拂那块一字不落的木碑,“你闺女还说我,她才真是个大孝子啊,搁这上面一字不写。”
披风下那张脸清丽温和,因为龟缩养伤还白了些,竟显出文人的温润之感。从披风中伸出的手修长白皙,运用内息在碑上篆刻‘大仇得报’四字,又笑弯了眼睛。
“她既然不写,您就别怪我自作主张,总归你那位仇人已经死了,你也不必惦记这事,早点安息吧。”
风催动木碑抖了三抖,像是回应。
“传闻说死于巫蛊之术,新……新帝上位后狠查了一阵,现今还在各地纠察南疆遗寇,大有斩草除根的意思。”
细雪落在裴左脸上,被暖意轻松化开,落下一点浅淡的水渍。
“我说这个干什么呢,”他笑着耸了耸肩,“反正他又抓不住我,感谢您送的保命绝招,危机之后武功又精进了些,如今与白阁主也未必不能一战。”
这短短几个月幺蛾子不断,扰得他这位病人也不甚安宁。彻查蛊毒涉及江湖,皇帝甩出橄榄枝后不少江湖门派纷纷倒戈,对南疆之人形成围堵之势,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浪。
诡异的是一向神鬼莫测的南疆蛊术却像是气数已尽,后由南疆大祭司亲上京城请罪才终结了这一场围剿。
若是未改,南疆那时的祭司还应是圆圆,个头小小的,莽足了劲缠着李巽学画,整日在车后念叨着背书,困的睡死过去,随坑坑洼洼的路一颠一颠,又在某个坑洼处猛然惊醒,抱着书磕磕绊绊地又背起来。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裴左沉默地裹紧披风,他跟李巽平定南护之时,圆圆还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呢。
裴左站起身,身为习武之人,他自然听到白慕晓临走前那意有所指的话,总归关于李巽的各式评价他养伤这段时间已听得多了,薄情寡义也好,文韬武略也罢,都像是隔着一层屏风。
非是他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些都是别人说的,他总该回去亲眼见见,亲自向李巽讨要说法。不论那人是否真是鸟尽弓藏,他都没有做缩头乌龟的理由,那些说尽的缠绵悱恻情话,做尽的承诺与期望,是坚石还是尘灰,他总该自己去求这个答案。
歧州的故人卖了农田寻了差事,如今跟着商队四处奔波,偶然与裴左见了一面,豪爽的姑娘乐呵呵请他喝酒,感谢他曾经的银子与告诫。
“龙行镖局太能找麻烦,我只好舍弃家业跑啦,不过那大块头拆了又组,现在还拿着大哥你的名字吹嘘呢!”她喝得有些醉,红晕飘上麦色的面庞,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裴左被她感染,也跟着笑,昂头将那股辛辣灌入喉咙。
歧州回京的路他很熟悉,明明他只走过一遍,拉缰拐弯却像刻在记忆中,快马嘶鸣奔过山林,一路上连山匪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近出林入城镇,挑了家便宜的客栈,客满得都快排到柴房。
短短几年,好像一切都变了。
店小二对裴左露出笑容,乐呵呵地一摔毛巾挂在肩膀,亲热地迎上来对他说就剩下上房,于是裴左一点头,被那位迎上去。
小二走得很稳,即使楼梯吱吱呀呀并不稳,上了楼合上门,三碟小菜一碟肉并一壶酒正摆在矮木桌上,他又冲着裴左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字正腔圆道:“大侠请早,用完饭后在楼梯口招呼一声我就来收。”
“若是不爱被打搅也好办,您把盘子搁门口就成,晚上我自然来收。”正要转身下楼,却又绕回半个身体对裴左补充。
裴左点头表示明白,坐下将那几盘泡菜囫囵卷入口中,对这滋味忽然感到茫然,此地并非巴州,怎的一股巴州泡菜味。
他推门要出,却与门口正候着的人撞个正着,还是那位小二,他却也不尴尬,毫无偷听被抓的自觉,反而乐呵呵地看向裴左,等了许久才见裴左还没有说话的意思,才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左右努努嘴自我介绍道:“师兄,我叫张小欢,师父他老人家托我问你今后去哪里落脚?”
正说着,掏出一根签自证身份,裴左伸手去接,竹签背后的暗刻明晰,正是他师门证明,仿佛沸水般烫了他一瞬,令他迅速收手。
说来惭愧,京城重伤后裴左头也不回逃出京,无意与一位也在逃亡的太史台内观者相遇,混上了对方的马车,被一路带往徐州,又在徐州意外遇到一位听闻皇位更叠京城不再需求道士,只得打道回府的师兄,见他一身伤痛二话不说背他去治伤。
那位师兄学业不精,若非听说陛下一心向道却未能入门才不敢贸然下山,谁知还没到京城就听说旧皇变先皇,而新陛下不喜道家,上位后不久便裁撤了太史台许多职位,首当其冲便是那位太史令狠狠削弱太史台权力。
刚下山便要回山,这师兄拉不下脸只好反向往徐州去,妄图去海上其余国家碰碰运气,谁知遇上个重伤垂危的师弟,又有了回山的理由,忙不叠快马加鞭回去请师父。
师父年事已高不便舟车劳顿,书信一封请徐州那边老友先一步帮忙收留,自己才搭车下山,急忙往徐州赶。
纵然老人家拼了老命,马车换船一路吐了好几回,呛咳着从船上爬上码头柱时,已过了好几个月去。
他虽懂点医,勉强算是赤脚医生,可真要跟那些医学世家的子弟相比当然毫无可比性,要说江湖上最值得去请的医师,毫无疑问只有歧黄观一家,连老师父这位老友都曾在岐黄观进修。
但在新皇打击蛊毒最狠的那些时候,所有岐黄观之人都被半强硬地请去宫中协助探查,几州翻遍也找不出一个岐黄观的医师,两个老先生一合计,只能硬着头皮治。裴左病情反复几次,生死线上几度浮沉,药换了一茬又一茬,终于出现好转的迹象。
裴左脱离危险的那天两老头高兴地干了半晚上酒,接力般的在第二日倒入病床。
“师父,徒弟不孝。”裴左翻身跪在床边,竟说不出其他任何一句话。他何德何能,这般年纪还要耽误师父。
打从他上山后就不少给师父添乱,没几月便跟师兄打架,一行十几人全部在外站岗,他却还能笑出声来。
初来乍到总是能难感到归属,多挑了水,多砍了柴,多扫了院子也难换回一块适当的床位,裴左在屋外缩着,因为冷总是睡不着,唯有寒冷的梅花香似是一种隐晦的温暖。
他忍过寒冬,初春终于爆发,与那几位格外欺负他的师兄打了一架,还打赢了。
师父那时候还稍显年轻些,拿着浮尘一个挨着一个敲过去,盯着他们罚站,让他们互相道歉,被这几个小崽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那时候看穿你沉不下性子,等你武艺足够自保后就建议你下山,”师父叹口气,“你学得快,又比你几个师兄都刻苦,只要你耐着性子稳住,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伸手揉了一把徒弟墨色的长发,叹息着又说:“怎么能混成这个样子,在外得罪谁了吗?”
屋内烛火荧荧光芒,裴左不知从何说起,他没想过自己会得罪皇家,可如今再看江湖形势却似乎他的确惹了今上厌恶,那人四处狠查的蛊毒携带之人如今也算得上自己这一份。
“弟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