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探监
第6章探监
第六章探监
“报告刺史大人,小的奉命为大人寻这紫荆,此来正是向龙行镖局讨要此树,谁知那龙行镖局仗势欺人,这才不得已冲突起来,还叫他们的人砍断了大人所求的珍贵树种!”
他这一番话中凄苦,裴左都要听笑了,但他不傻,那人能这样说,笃定背后有宋许撑腰,或许那两个生面孔正是他口中要找紫荆树的“贵人”,这才如此有恃无恐。
此时最好静待结果,裴左立在原地,他微低着头,但由于最初站位,此时正巧就站在院中央,无疑是最显眼的位置。
宋许还没进门就看到了他,他倒是认得裴左,歧州他虽不怎么管,但那些势力里出名的人全在英雄榜上,他没道理不认识,因此心下犯怵,还得靠身上这件官服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但好在,这一次他不止身上这一件官服,身后还有几十兵马,于是他一挥臂膀,接着道:“既是如此,便统统下狱。”
身后军队一拥而上,几下将院内所有龙行镖局之人尽数擒拿,裴左身在其中,被押解在最前。
“大人,斧钺收取保护费在先,我等奋力反抗在后,望刺史严明查!”大当家见势不对,立即哀叫,宋许往后看去,见后面那两位大人物都没发言,胆子更大了些,挥手便让兵士们武力镇压。
“你竟还敢狡辩,统统押解下去查清楚再说。”歧州苦这些江湖人久已,宋许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同意他用武力强制处理的将军,早就想耀武扬威一波,让这些歧州的本土势力分清楚谁才是歧州的大小王,龙行镖局竟敢在上年末减少供奉,这一次就要拿他们开刀。
裴左入了狱,各式刑法在他身上先走过一遍,供述却只有薄薄一行字,说他确为砍去紫荆树的真凶。
那些人拿着这张“认罪书”去交差,将裴左丢回牢房草堆之中,任由他自生自灭。
伤势不轻,又没有食物,裴左烧得浑浑噩噩,想着自己或许离死不远。
这听起来实在讽刺,以他的实力,当日想要杀出重围也未必不可能,但他选择留下,于是落到现在这样,即将长绝于牢狱的境地。
自然是不甘心,裴左想,他这一身武功本是无处不可去,现在纵然心比天高,身体也越不过这方浅浅的矮墙,沉寂于寂寞的黑暗,仅能听到临墙狱友的低声哀嚎。
远处似乎有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是狱卒领着人进来探望,那人不会武,步伐沉重温吞,裴左闭上眼睛,无所谓地打算陷入沉睡,听了一会儿,竟发现是个熟人。
他睁开眼,见真是大娘,她听到自己入狱的消息前来送些吃食,可她自己过冬的食物屯够了吗?
女人一双饱经沧桑的手递送给裴左一件衣服,说是给他换,又给他带来了点杂粮馒头,说让他凑合着藏一点吃,听说牢里不给放饭。
“其他人怎么样了?”若都是他这般遭遇,身体强健些的年轻人或许能扛过,年纪大些的人又该如何呢……
“你别担心,他们都出去了,当家的说是交了些供奉,官府就同意放人了,只是……”大娘话没说完,裴左已听懂了,大当家他们放弃了他。
“谢谢您来看我。”裴左自觉真是个笑话,接过那些东西,缓慢地合上双眼,实在是有些累了,他的手被大娘握着,刑讯获得的伤口无法遮掩,但同样的,他也摸到大娘手上新添的伤口,却不像是干活意外收的伤痕。
“嫂子,你才是要多保重。”一个被丈夫管控所有生活资源的女人,粮食的获取都是仰人鼻息,动辄被人打骂,此后没了他人接济,生活只会更加困难。
那女人比他容易满足,有一口吃的就好,就算自己没有,孩子有一口吃的也是好的,无论为此遭受什么,她都能甘之如饴,还能反过来规劝裴左,让他别因此对大当家有意见。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当家救了裴左的命,因此他的一切都值得包容。
裴左没说话,他笑不出来,那人需要用他时总是不顾情况地使唤他,可要抛弃他时也并不比抛弃一件衣服困难。
但他又同时不能理解,这大娘和他是一类人,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裴左想不出她为什么来劝自己别记恨大当家,她既不能代表对方,说的话也没有份量。好比两袋废品,都被扔在门外,谁也别站在高点教育另一个人。
“你有能力,若是过得实在不舒心,还有机会另谋出路。”大娘曾对他说,她讲裴左不必一辈子被困在一个地方,却没自己考虑过离开大当家身边,换一种生活方式。
裴左实在好奇,不依靠接济就难以为继的生活,缺衣短食的女儿,永远不会消弭的伤疤,永远是新的覆盖旧的,比刀口添血的运镖人身上更狰狞,这样的生活也值得坚持么?
“那你呢?”
“我一个人不行的,我总得给自己找个支撑,我已经不年轻了,离开他也不会再有新的归宿,裴小弟,我和你们不一样。”这一句话轻,却狠狠砸在裴左心上,他沉默地用目光描摹这个女人的模样,常年的农活让她的面容和双手都粗糙丑陋,可她能自己撑起一片水田,如果收成好,她不必看其他任何人的脸色就可以养活自己。
但裴左忘记了,那些农田属于大当家,大娘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的一切都依附于大当家,因此赏罚都是恩惠,但这绝不是她的错,裴左找不出错误的源头,但他知道绝不是大娘的错。
就像他如今在狱中,他又做错了什么,砍掉了某个即将成为权贵宝贝的树吗,这样的罪名就值得他遭受遍体鳞伤的刑讯对待,值得他悲惨地在狱中没有希望地熬过一天又一天吗?
“我这人运气不好,但我想请您做个见证,我们就在这里向神明许愿,如果祈愿成真,就预示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无力回天之时似乎只能相信命运的摆布,裴左伸手从身后的杂草中抽出六根,分出三根给女人,眼神期盼地看向她。
“我……我也可以吗?”女人握着手中的三根草,竟真以为自己抓住救命稻草,她攥紧手指,抠挖手上细碎的伤口,最终点了头。
如果神明开眼,她也愿意一搏。
裴左抓着手中的三根干草,往牢狱的铁杆上一划,草尖便冒起点点星光,裴左手执这三根干草,仿佛握着三根香,行礼下拜,口中念念有词:“东岳大帝在上,请保佑我早日免于牢狱之灾,重得新生。”
他拜完,看向女人,接过她手中的三根干草,原样帮她点了三根香,看她接过,也学着自己的模样虔诚地闭眼,对着栏杆,沙哑的声音说道:“东……东岳大帝在上,保佑我脱离困局,重得新生。”
这点希望便是在他心中种下种子,给他再拼一把的心力,裴左一直坚定地认为,命运贵贱是自己争出来的,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能把握并逃脱困局。
首要便是从这牢狱出去。
监牢深且狭窄,中间通道曲里拐弯,能见度极其小,装左无法准确辨别这里的情况,每日一次的送饭服务是他唯一窃听路线的机会,实际上依然收效甚微。
他能够听出远近,却无法听出横向的变化,目前最有效的结果是得知这监狱卷心菜一般层层叠叠,并不完全随心所欲,但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
一筹莫展之际,他听到外面有狱卒喊他的名字,告诉他有人探监。
这时候还有谁来?
脚步平稳,既不轻盈也不沉重,可能是会武的人刻意控制,也可能是某个克己受礼的学士,这样的人裴左似乎不认识,他探出脑袋尝试观察,无法从昏暗的通道发现什么。
脚步越来越近,他忽然从脑海中冒出个身影,那人在生气,却带着笑脸,自上而下瞥视自己,仿佛问责。
“几天不见,你竟把自己弄到这副地步?”
裴左用力甩头,却恍然幻觉既己成真,那人真真切切来到自己面前,依然是上好的料子,
连靴子都是刚添的尘埃,他居高临下,神色睥睨却戏谑,裴左昂头,看清李巽那张俊逸的面容,连忙站直身体,低头拍掉衣摆的草屑。
李巽在笑,裴左不知道他为什么笑,是觉得觉得自己如今模样可笑,还是仅仅只是为自己拍打衣上的草屑而笑。
“出了点事。”裴左只能这样解释。
“一身的伤啊。”李巽随意翻开他的衣摆,目光游蛇般巡视他的伤处,轻叹口气,从怀中掏出药瓶,毫不犹疑地向着伤处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