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苏清清在上海的一间小公寓里用速溶咖啡暖了一杯,原本打算处理旅游行程报表,但视线停在页面上许久,一行字都没读进去。
耳机那端,来自台北的男人吴右诚还在说话。不是碎念,不是抱怨,是一种安静却浓烈的倾诉——像是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泄洪般倾泻而出。
“其实我也不懂,这么晚会想跟一个陌生人聊天。”他的声音温和,微哑。“但……我今天真的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嗯!没关系,都会过去的!"她轻轻的回答。
她的语速一向慢,话说出口前总会多想半拍。她不喜欢给人任何不适,也从不打断别人的话。这种习惯,是从小训练出来的——在别人家长大的人,总会更懂得怎么让自己“不要太突兀”。
她轻声问:“那……你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声音温柔,尾音像微风扫过玻璃杯,几乎听不见涟漪,但又不自觉让人想靠近。
吴右诚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她了……但,手机里每条信息的『已读』,还是让我难受了一整晚。”
清清没有立刻安慰,也没有问太多。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让他知道,她还在、她有听。
“一梦……就是那个女生,高中同学。她找上我,是半年前的事。”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我本来以为……她是来救我的。现在想想,我大概只是想找个出口,逃出那段让我窒息的关系。”
他开始讲他的前女友,美贞。他的语气不是愤怒,也不是哀怨,而是带著一种极度疲惫的认命感。
清清听得出来,那段关系的本质不是爱,而是两个人长年堆叠出来的生活习惯与无声妥协。
“我好像……很少自己做决定。”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连分手也不是因为我勇敢,是因为我实在撑不住了。”
清清终于开口了,声音仍然低缓却清晰:“我能理解……有时候,离开不是因为有多坚强,而是……到了无法再坚持下去的时候。”
右诚没说话,但耳机里她能听见他轻轻吸气的声音。
“我其实没什么资格劝你什么……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是『听』过去的,是……真的有听进心里。”
这句话,让右诚的呼吸停顿了一秒。
“谢谢你。”他低声说。
“嗯。”
“妳的声音,真的让我觉得……很远,也很近。”右诚笑了一声,“很奇怪,明明妳说的话不多,但我就是会一直想说下去。”
“那……你就说吧。”
清清的声音带著一种难以形容的温度,不是亲密,而是一种自然的温柔。不强求、不催促,也不预设回答。她给他一个不被打断的空间,让他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这种感觉,右诚几乎从未经历过。
他从小到大都习惯当那个被期待要听话、要懂事、要自动消音的人。他的家、他的伴侣、他的职场,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听众」。所有人都忙著给他建议、要求、批评,没有人静静陪他把话说完。
夜里的风很轻,吹得窗帘微微摆动。
苏清清靠在床边,一只手握著手机,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一滴露。
“那个……吴~你累吗?”
她开口时其实有点犹豫,怕这场长谈打扰了对方,更怕自己的语气显得唐突。
“妳累了吗?”吴右诚反倒问了回来。
清清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愣了愣,然后如实回答:“还好。”
语气一如往常,不多不少,温温地接住话题。
但她心里知道,他根本没有想睡的意思。
像是要把压抑在心底太久的话,藉著深夜和这场不太真实的对话,一口气倾泻出来。
接下来的话题,又回到了那个女人——美贞。
那个与他交往十五年,从大学一路走到过三十岁的女朋友。
“我们大学时,只要一言不合,美贞就直接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那你怎么办?”苏清清忍不住问。
“还能怎样?停车、下车、去追她啊……总不能放著她不管吧?”
他语气不苦不怨,像是在说一件无奈又可笑的往事。
“后来她住在中部,我在台北工作,住在我妈那边。其实我没什么自己的生活。”
他的声音稳稳的,但清清听得出,那稳,其实藏著长期压抑的疲倦。
“每天晚上十点要打电话报平安,周五就得往中部赶……周日下午再赶回台北上班。”
“她不是会乱花钱的人,算是很会打理生活吧。她把我们的钱拿去娘家那边买了间独院洋房……装潢得很漂亮。”
“我最喜欢她选的浅驼色窗帘,还有顶楼的日式汤屋。冬天泡热水,看星星,真的很舒服。”
苏清清静静听著,眼角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心想,他们曾经应该是真心想一起过日子的吧。
可这么多年,他的语气里却没什么幸福的重量,只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沉重。
“十五年来,我没有一次除夕是在我爸妈家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