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闲亭对弈
李元霸看着褒姒进房睡去,在长凳上打坐了一个多时辰,才收功睡去。睁开眼时,天已微明。起身推门出去,走出院子,信步所至。顺着小径而行,走了百十几步,眼前出现一个阔大平台,三面临水,设有石栏。凭栏环顾,见东面有楼阁掩映树丛中,晨雾缭绕。又见平台左侧有一观亭,亭额上书“闲亭”二字,亭面高出平台三尺,他走过去,拾级而上。
站在亭中,见北面则为环山,高约数丈,壁上刻有“楚公山庄”四个字。中间一个湖泊,宽数百丈,环绕平台,接以曲桥回廊。山青水碧,楼台隐约,人在其中,如在仙境一般。李元霸心道:“这楚公山庄真如世外桃源,人生富贵莫过于斯,闲居于此,夫复何求?”
一阵清风拂面,顿觉心旷神怡,转念想道:“如今时逢乱世,如此清静之景,也不过偏安一时。恩师要我送信杨府,对未来有所预见,不知杨恩公是何等样人,将要何为,以至恩师致信于他,似有警戒之意。”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李元霸拿出折扇,心念一动,在平台上练了一会儿白羽扇法。他翩翩而起,模仿王通招式,意到扇到,颇得扇法玄妙。想起恩师牧道人所说的话,玄竹杖法刁钻古怪,有入魔之兆,而白羽扇法灵动之极,飘若羽仙,的确大有可玩味之处,心道:“玄竹杖已给小师妹王蝉儿,日后当多习扇法,以备不时之需。”练了半个多时辰,忽感身背疼痛,方停下歇息。转身看湖上烟雾渐散去,四周显出亭台阁楼。
徘徊亭上,凭栏而观。想起自己自幼离家,随恩师牧道人修行,天性懒散,与世无争,虽修行多年,而少年心性,随波逐流,一切多任性而为。自出江湖,一向洒脱不拘,虽受师命,却不愿为尘事所累。自从玄竹谷出来,数月之间,遭遇不少事,身不由己。如今江湖上人皆以为自己能解玄武秘笈,可是自己对此却无知无觉,不知其中究竟隐藏什么秘密。身为名师之徒,却无名师之能,每每临敌,多为侥幸。一旦出了杨府,定然凶险多多。未来前程如何,未可知也。想到尚有许多事缠绕不去,心中涌上一股莫名忧虑,叹息一声,发声吟道: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往事云雨散,积意如山丘……
正自感慨,不想背后有人拍手赞道:“好句!”回头一看,一个丽人袅袅而立,云发轻绾,面带微笑,仪态娴雅之极。原来是杨离站在身后五步外,不知几时到来。身后远远站着两个侍婢。
李元霸躬身拱手道:“杨小姐早。”杨离笑道:“李公子真是风雅,一大早便到这里挥扇起舞,临水吟诗。”一面走过来。两个侍婢早捧来一张锦绣坐垫,放在石凳上,杨离这才坐下,回眸对李元霸笑道:“公子请坐!”侍婢又将一个坐垫放在对面石凳,对李元霸作个请状,转身退去。
李元霸看见绣花坐垫,似为女儿用具,心道:“这杨大小姐竟如此娇贵,立行坐卧皆不离丫头。”一时迟疑,并未上前就座。杨离似看出他心思,抿唇一笑,道:“李公子若嫌坐垫碍事,撤去也罢。却非杨离天生骄矜,只因身子虚弱,挨不得冰凉东西,让公子见笑了。”李元霸道:“不敢。”见杨离如此说,只好顺势坐在绣垫上,隔着六合石桌,与她相对而坐。
杨离眼看着他,问道:“公子昨晚可睡得好?我家是简陋了些,照顾不周,还望包涵。”李元霸笑道:“楚公山庄,何陋之有?昨晚睡得颇香。”
杨离看着他,脱口道:“有佳人在侧,岂有不香?”以袖掩口,面露俏皮之色。其实她昨夜故意让李元霸和褒姒同房,要看他二人究竟什么关系。悄悄派人窥探,谁知李元霸居然未与褒姒同床,心中惊讶,对他刮目相看,认定他是个有君子之风的男子。又见他晨练武功,对景而叹,更觉其人非常,竟不把他当外人,出言打趣。
李元霸道:“多谢杨小姐挽留,令在下得宿人间胜境……”杨离笑道:“李公子也乃世家子弟,什么没见过呢。我家这些摆设,也不足为奇。你若不嫌,将就住下。你身上受伤,须慢慢调理,有褒姑娘在你身边照看,定能早日康复。”
李元霸微笑不语。杨离忽道:“公子可能手谈?”李元霸点头道:“曾跟恩师学过。”杨离笑道:“今日大好,风和日丽,不如你我下一局如何?”李元霸道:“围棋之道,在下略知一二,当年山中修行,也无人可对,早生疏了。”
杨离喜形于色,道:“公子不必过谦,就算你陪杨离下一局吧。”原来她平时读书之余,便自下围棋,以此为乐。往日有父兄在家,她常拉来陪自己下,自父兄外出督运后,便无人陪她玩了。见李元霸也会下棋,一时兴起,当即招来侍婢,命之速拿棋具来。
一名侍婢捧过茶具,倒上两杯茶水。另一名侍婢则拿来围棋盘,轻轻放在石桌之上。
李元霸见棋盘乃用一种紫色木材所制,显是名贵之极。棋盘仅有十七道,棋子竟以温玉琢成。两个按棋手对弈的规矩,捉棋定先。杨离获单,执黑先下,轻轻拈起一个黑子,放在自己面前的星位上。李元霸微微一笑,拿起白棋,随之落子,挂在一个星角下,意取守势,古趣盎然。这是今已失传的古棋谱《烂柯经》中的一式。
杨离咦的一声,看了李元霸一眼,颔首而笑。拈起棋来,依式落子。李元霸随手而应,不曾迟疑。两个一来二往,片刻之间,已落下十几子,杨离见李元霸出手不凡,着着令她惊奇,忍不住讶道:“公子真是深藏不露,杨离虽愚钝,也曾得高人指点,我看你这几着,大有名家风范。”
李元霸淡淡一笑,道:“在下跟恩师在蜀山修行,平日见恩师与来客对局多矣,不过偷学了几手,杨小姐见笑了。”杨离点点头,笑道:“道者,盗也。偷学来的往往便是绝妙之道呢。”掩袖一笑,又拈棋下了一子,李元霸从容而对。杨离虽然对
自己棋艺颇为自负,至此也不敢轻敌,当下端坐凝神,专注对弈。
实则李元霸并不擅此道,不过悟性奇高而已。他在布局阶段,下出几手高明之着,令杨离不敢心生轻视,以为遇见高手了,因此处处小心应招。
李元霸意不在胜负,应对之际,不暇思索,出手甚快,如此反让杨离钦佩不已,应手之际,战战兢兢,瞻前顾后,未曾下出锐进之着。如此下出七八十手,两个势均力敌,难分难解。大半个时辰过去,李元霸见杨离甚为专注,下到第九十二手,见杨离棋势稍占上风,棋子一扔,推盘而起,笑道:“不用下了,在下输矣。”
杨离支颐而思,忽见李元霸起身认输,大觉意外,正下得兴起,意犹未尽,岂能就罢?情急之下,伸手拦道:“哎哟,哪里就输了?不许你走,下完此局再说。”说话之间,才发觉自己左手竟抓住李元霸右手,她自懂人事以来,从未如此碰过哪个男子的手。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赶忙缩回手去,颊红唇闭,低眉不语。
李元霸被杨离拉住手,只觉其手柔若无骨,温软异常,不禁一呆。待她放开后,才回过神来,讪讪道:“何必又定要分出胜负?”
杨离细眉一扬,瞪了李元霸一眼,脱口道:“既然对弈,必得分出胜负才罢。比如你在江湖之上,与敌对决,若不分出胜负,岂能罢休?”
李元霸听她言之有理,点头称是,只得又坐下,继续与之对弈。杨离下了几手,心渐宁定,妙手层出不穷,两个又下了几十手,李元霸左支右绌,应接不暇。杨离趁势而进,收官之际,大占上风。李元霸也不肯输,更加用心对付,迂回反攻,一局下来,两个竟下了近两个时辰,最后杨离以半目险胜。
杨离生性好胜,见自己赢了,心中欢喜,含了一口茶水,眼看李元霸,道:“李公子,你是不是见杨离棋艺太低,又是女流,胜之不武,故意让我?”李元霸哈哈一笑,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杨小姐棋艺高妙,在下不堪其对。棋盘上无分男女,既争胜负,我岂能让你?是你技胜一筹,在下甘拜下风,输得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