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chapter96
◇第96章chapter96
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每一个角落都纤尘不染。黎行鹿从骨子里就开始害怕这里，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向前走着，让他走过塑料一样的绿植，走过灰蒙蒙的窗口，最后停在一扇半掩着的门前。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不要推开，但他的手并不受他的控制。
门与门框之间的夹角越来越大，屋子里的景象也慢慢地展示在了他的眼前。
是妈妈。
妈妈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一双干枯的手搭在被子上，一条红色的线引着药水流入她的体内。她微微偏着脑袋，刚好能看见门口的人。
恍惚间，黎行鹿又好像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他跑向病床，伏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亦如当年一般无助。妈妈走的时候他已经不小了，不像黎行斯一样是个懵懂的小孩，他是切实知道妈妈要离开了的。
妈妈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脑袋，像一阵风一样温柔。
“小二，不要哭了，小二，妈妈对不起你……不能再陪着你好好生活了……小二不要哭啦，小二乖乖的，妈妈也好想陪小二一起长大啊……”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黎行鹿的悲伤也越来越难以抑制。
忽然间，斗转星移，干净整洁的病房变成了黎家老宅里的一方卧室，爸爸躺在病床上，他站在一边，怀里钳制着的是哭到呕吐的黎行斯，他们没有靠近那张床，床边只有姐姐，而父亲的眼皮快要阖上了，微弱的视线看着天花板，嘱咐着女儿：“小羽，照顾好弟弟们，也不要忘了自己，千万，千万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黎行鹿想起来，爸爸走的时候，他十八岁，得到爸爸病危的时候他在摩洛哥的游艇上开了一瓶三千万的酒，没喝，只是为了点燃游艇里的气氛。
意识几乎是瞬间被从噩梦中抽离的，黎行鹿猛然坐起，脑袋发晕，夜灯自动亮起，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没忍住踩了拖鞋就往自己的卧室里跑。
杭训虞在他的卧室里养病。
他没想起来敲门，门把手感应到他的指纹的那一刻就自动打开了，他推开门，只见卧室里亮着灯，半夜里杭训虞还靠在床头，鼻梁上架着眼镜，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和他来之前的预感一模一样，杭训虞在工作。
“杭老师。”黎行鹿喊了一声。
杭训虞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回了电脑屏幕上：“没事，我男朋友。梁教授你接着说……”
看见杭训虞这副不心虚甚至不在乎的样子黎行鹿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心想今天白天医生提醒他注意休息的时候大家明明都听见了，他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是仗着生病耍无赖吗？
“太晚了，杭训虞。”黎行鹿挂着僵硬的笑想去合那台笔记本，“工作改天再说，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他将手放在屏幕上的那一刻杭训虞的手也直接抵住了屏幕。
“不行，很急。”杭训虞按了电脑上的静音键，皱着眉头严肃地告诉黎行鹿，“有急事吗？快说。”
“我没什么急事。”黎行鹿心底的火越烧越旺，“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说了要好好休息的，但是你现在在耍赖皮，你今天也听到了，医生说你休息不好会……”
“打住，黎行鹿。”杭训虞垂着嘴角，“你不用提醒我，但我有我的难处，我处理完了就休息，没关系的，现在，你回去睡觉。”
黎行鹿今晚满身都是反骨：“不行，郑校长不是说了吗，你的工作他们帮你做，你好好休息。”
“我知道。”杭训虞今晚也是莫名地没有耐心，“但是你觉得已经闹到我面前来了还是他们能处理的吗？黎行鹿，不要啰嗦，回去睡觉，别管我。”
“你……”黎行鹿顿时觉得心里难受地紧，他又轻又快地说了一句“不行”，擡手去抢电脑，“哪有比命还重要的工作，杭训虞，休息吧，你因为今晚没有工作少了什么我补给你，我给你开二十万，不，二百万，你好好休息吧。”
杭训虞的手僵住了，手却还死死地扶着电脑屏幕，黎行鹿下意识地看向他，只见他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似乎还有些失望。
“滚出去，黎行鹿。”杭训虞肉眼可见地恼火了，“不要来对我工作的事情指手画脚，更不要拿你的钱来衡量我的工作。我现在不想跟你讲道理，所以，出去，带上门，去睡觉，快点。”
一个字一个字砸下来总算是把黎行鹿砸回神了一些，他惶恐起来，但杭训虞脸上的怒气已经消不下来了，他没法道歉，因为这样的架势下或许他再多待一秒钟杭训虞就要亲自下把他踹出门了。虽然白天的杭训虞光被他搀着走半小时都费劲，但不排除因为被他气到了直接突破极限的可能。于是，他连杭训虞的眼睛都不敢看地落荒而逃。
那一晚上剩下的时间他都没睡，他只回到了临时的卧室里，在床尾坐了半夜。他把对杭训虞说的每一个字敲碎里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完蛋了。他似乎说了很恶心的话，他觉得杭训虞工作是为了钱，然后他想让杭训虞休息，所以说他可以给他钱。
他曾经很庆幸杭训虞很多时候需要钱，因为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如果杭训虞要别的他不一定给的出来，但钱而已，他有的是。
但他实在不该说出这种话，是光自己回想都会觉得挺伤人的话。
半个晚上，什么也没想通，只等到了天亮。
他想去见杭训虞，但不敢，怕见了面自己这张嘴什么都解释不清楚会又被赶出来一次。然后他就在走廊里等着，等医生八点钟到卧室里给杭训虞检查伤口，又等医生出来后拦住了他的去路。
图医生保持着对雇主的尊敬和微笑：“怎么了，二少。”
黎行鹿吞吞吐吐半天没问出问题，好在图医生对雇主相当了解，提前预判了他的问题：“二少是想问杭老师的事情吧。他恢复得不错，您不用太担心。”
“对，就是这个。老图，你神了。”黎行鹿舒服了，但随即又有了新的问题，“但是，就是，他昨晚应该是熬夜上班了，然后心情应该也很差，没事吧？”
“二少说笑了。”图医生直言，“我只是建议注意休息和保持心情愉快，但这并不在什么不遵守就会死翘翘的规则怪谈。”
“哦。”黎行鹿又缩了脑袋。
图医生热心地提醒说：“杭老师应该还是醒着的，你要进去和他聊聊天吗？”
“算了吧。”黎行鹿觉得自己是该有些自知之明的，转身朝楼梯走去，“我不打扰他了。”
黎行鹿其实是没处可去的，也没人跟他说话。现在是工作日，黎行斯和黎正伽都在学校，他以前的狐朋狗友们倒是一个个都清闲，但他不觉得这时候他还有心思去跟他们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他跑到了花园里，缠上了在修剪花木的园丁。
园丁们在他来的时候就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活，一个个像雕像一样看着他。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你们干活呗，我就来你们这里看看，保证不影响你们工作。”
其中一个园丁挂着格式的微笑委婉地解释道：“这批花是小姐的宝贝。”
黎行鹿听懂了，为了不耽误园丁们工作就自觉地离开了花园，进了主屋。主屋里，帮佣们正在给客厅做着每天都要做的清洁，把本来就一尘不染的客厅擦得更亮。
黎行鹿犹豫了一下才敢把脚踩上地板。
朱姐看到他了，问他：“怎么了？二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黎行鹿直觉自己又耽误别人工作了，只好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开了车，想出去兜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