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千山万水
◇第49章:千山万水
晏开在这栋白色的某委员会大楼外大概坐了几分钟,正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楼里急匆匆跑出来一名工作人员,看到晏开人还在这时,他连忙过来告诉晏开说:他们联系到了同样领取贺染抚恤金的另一个人,也就是他的母亲,对方听说晏开来了,便说要见他。
“现在吗?”晏开的眼泪短暂的收住了一下。
“是的,拉莉莎夫人现在就在莫斯科,请您到里面坐着等待她的到来吧。”
在等待的时间里,晏开心乱如麻,他既不知道待会怎么跟贺染的妈妈确认她儿子的死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因为他记得贺染说过受政/治、宗教以及多样社会因素影响,俄罗斯对同性关系的包容度并不可观,那他说自己是贺染的朋友总能说得过去吧。
漫长的半个小时后,拉莉莎在一名金发男子的陪伴下见到了晏开,她很是热情的向晏开展开了拥抱,并先表明说:“我在收到罗曼的抚恤金时就知道你会来,我已经等你半个月了,亲爱的林恩。”
晏开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态了,但他开口问出“罗曼他现在还好吗”时,情绪在脸上是无需琢磨的复杂。
“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两个月前我收到消息时同样无法接受。”拉莉莎摘下自己手上的鹅绒手套给晏开擦了擦眼泪,“但是在那两周后我再次收到他的消息,他只是与组织走散了,现在已经回到部队里去了,他没有离开我们。”
“他,他没有死吗……!”
拉莉莎很是肯定的告诉他没有,但她的神色也同样哀伤,她为之哀伤的是她的儿子现在仍在俄罗斯境外的战场上,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再次收到她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晏开问这是什么回事,金发男子便代答说贺染两年前被调遣到某联合维和部队,这两年间一直在东欧地区驻扎行军,最近某东欧几国的国境交界处发生暴动,他们很是担心贺染的安危。
晏开又问贺染具体在哪里,两人也答不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真的不清楚,但晏开十分执着知道这件事,他们只说在远东某某地区,不过上一次收到贺染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前了,没人知道军队现在到了哪里。
“今天见到你很高兴林恩,方便到我们家里做客吗,我们的住所就在附近……”
面对拉莉莎的热情邀请,晏开不好推辞就跟着二人上了车,不过去到那里后他才知道这里并不是贺染的家,只是拉莉莎和她恋人的居所而已,她还说她和贺染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伊尔库兹克,贺染五年前从泰兰回来后就回到了部队里,两年前短暂的离开了部队一段时间后又被调去境外维和部队了。
晏开在他们家里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就以还有事为由离开了,但他并没有回国,而是去了火车站和机场询问有没有能去某地区的车票,但两处给他的回答是那边属于危险地区,现在已经限制居民游客出境前往了,不仅如此,他也没有签证前往。
一筹莫展之际,晏开偶然在大街上碰到一家华人开的商铺,他便去求问对方当地有没有唐人街之类的地方,听完晏开的诉求,该同胞给他的回答是俄罗斯并不支持这种形式的外来种族聚居,但是有个叫切尔基佐夫市场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做生意的华裔。
又是一波三折的东奔西走后,晏开终于在一个黑心同胞那里弄到了前往远东某两国的签证,他先是飞到了波罗的海边上的某小国后,又从该国家转乘到正在暴乱的地区,这一趟下来足足耗时了他四天三夜。
然而到了那边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跟当地人交流,这里的人并不通用英语,大部分说的都是当地语言,他根本无法打听到俄军的驻扎地在哪里。
迷茫的游荡了一整天后,他幸运的碰到一个外来的记者,也终于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并且在当天夜里他就跟着这名记者的车子一起前往了主要暴乱地区。
然而在第二天傍晚,晏开跟着记者来到目的地刚刚下车没多久,离他们不远处的房子就发生了爆炸,一时间内这个并不宽敞的小街道上立马挤满了逃难的人。
晏开不知所措的站在人流中间,耳边全是他听不懂的呼喊声,随着爆炸声和枪声越逼越近,尖叫声和哭喊声愈发大声。
那个记者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是奔赴一线寻找新闻去了,晏开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躲,只能跟着这些逃难的灾民一起跑。
晏开这时才感觉到无比的后怕,他边跑边回头看,渐渐昏暗的天幕上已经升起好几缕炮火带来的硝烟,他甚至还没有看到暴动者在哪里,就已经先看到了死在路边的难民,这就是名副其实的战争。
大概跑了一百米这样,他看到有两辆绿色的越野车向他们的反方向开去,晏开眼尖的发现了车身上贴着白蓝红三色相间的国旗,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掉了头逆着人流往车子开走的方向跟着追了上去。
然而逆行的阻力让他寸步难行,那两辆车尾巴也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一名拖家带口的男子跑过他身边时,晏开不小心被他撞倒在地,还没等他站起来,又是好几双鞋子踩在了他的身上手上,晏开只能护着头蜷缩在地上自保片刻后得以艰难站起来。
已经是严冬天气了,夹着火药味的冷风吹得晏开鼻尖发红眼泪直流,他的围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的,墨黑的长发也凌乱的散开了,晏开开始犹豫自己的做法时他又看到远处有几名士兵持着枪在叫喊什么,他下意识先是以为那就是暴乱者,但很快他又从那几人的动作中判断出他们是在指挥逃难。
晏开冥冥中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样,他更加铁了心一样要继续逆流而上。
“这位小姐!前面是暴动区请不要继续往前走……”(此处发音是俄语)
晏开耳边传来他听不懂的话时,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了,就在他转头去看是什么回事时,一双熟悉得可以打断他全部记忆神经的眼睛让他原本要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而抓住他的人,也是同样冰封一般的僵硬在了原地。
哪怕对方戴着最严密的覆面布,整张脸上只露出两条线条凌厉的眉毛和一双能荡开水一样的眼睛,晏开也能百分之一万的笃定叫出那个名字:“贺染……”
被呼唤的人瞳孔在这一瞬间恍然失焦,眼里像是卷起一场不可置信的海啸,他面具下的两片唇瓣颤动了两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五年前的潦草一别太过决绝,那么此时的重逢就是连沉默都是令人振聋发聩的雷鸣。
晏开幻想过很多种他们再见面时的场景,可能是在一个热带国家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也可能是在一个冰天雪地的荒原里,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现在他们身后是逼近的炮火,耳边呼啸而过的是人群求生的哭喊,他们被挤在一群不认识的人中间,冷漠的硝烟要熏黑这座城市,远处的枪声此起彼伏,而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立在原地,用无法释怀和终于如愿的对望去完成这场在战火中阔别已久的经年重逢。
穿过爱恨背后的歇斯底里和晦暗,被迫无疾而终的纠缠终于逃出令人嗓音斑驳而无法吐出一句真话的暴风雪,这样的五年,时间拖拖拉拉得令人挠心挠肺,日子又清楚明了得人稀里糊涂,晏开记着每一个日子,却又想不起那是什么样的日子,被混淆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里,在这一刻终于都有了属于它们的名字:等待。
如今他们站在彼此对立面,兜兜转转间,二人俨然发现,他们的之间的爱不多,恨也不多,唯有思念最多。
晏开在流泪,湿热的脸颊上粘上了细软的乱发,贺染慢慢松开对方手臂,他在两眼婆娑中缄默着缓缓擡起手,用食指轻轻拨走那些乱发。
对方粗硬的手套布料抚过自己的脸庞时,晏开真实的感受到了两个人的距离不再是只存在梦里,此时他应该应景的说一句预习过的好久不见,可是时间教会他该说的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不长不短的七个字宛如一颗爆发力十足的子弹精准地瞄向贺染的心口,在这一刻猛然穿过他膛上的蔷薇,击穿震碎他被心跳勒死的心脏,大量血液从心脏上的裂口迸溅出来直冲胸腔,失去血液供氧的大脑让他预见了生命在自己身上的消亡。
但是他还活着,因为死的是贺染自以为单恋八年。
曾经竭尽全力都要离开的人,竟然趟过千山万水来到了他面前。
贺染眼下的迷彩覆面布被眼泪打湿,他指腹划过晏开的耳鬓,轻轻撚起一缕长发,被艰涩堵住的喉管久久才挤出一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头发也是这么长。”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这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那你就从未拥有过它———大仲马《基督山伯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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