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伊洛特，你不会死的，不在今天。”
巨大的、粗壮的精神触须拔地而起，比起原本巨蟒模样的触须，在金翎羽的威胁下，那些触须像是钢铁铸成的堡垒，每一根都仿佛千年巨木，生着无数尖刺，伴随着粒子风暴的尖啸，和天空之上致死的红光相撞，分寸不肯相让。
空间在咆哮，整个帝都星都在巨大的能量对冲之中颤抖，伊洛特的耳边充斥着粒子风暴的咆哮，他一双金色的眸子难免流露出些许绝望，巨大的金色翅翼冲破了他的礼服，像屏障一样罩住他和少年雄虫。他急切地将浅色的唇凑到少年雄虫耳边，想要再劝说少年雄虫赶快逃离，想要说整个文明的存亡或许就维系在少年雄虫身上，可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微弱的声音。
他又急又迫，眼里润出水光，大学生苍白着用力过度的面容，对他露出一个憨气的笑容，也凑过来。两只虫鼻尖对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少年雄虫的手也悄悄摸上了伊洛特的后颈，一根刚被生生割下的灰色精神触须顺着少年的手，缓缓融入了伊洛特的身体。
伊洛特耳畔仍然充斥着杂音，但他却若有所感，惊愕地擡起头，而大学生被他那双水润含情的金色眸子看得神魂一荡，本该凑近他耳边的唇突然贴上了伊洛特的唇角。
这一次，他大概不是想要和伊洛特进行贴面礼，大学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也不想深想。和伊洛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了，快得他忍不住想要紧紧攥住眼前的雌虫，将他整个虫融进自己的骨血中去，来延缓两人的无休止的道别。
从虫崽，到现在。大学生其实也不知道今天他们会不会有个好结果，但是他希望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道别。
“伊洛特，对不起，我找不回原本藏在你身体里的那根精神触须了，但所有的精神触须都来源于我，它们都是我，我希望它们能够替我守护你，帮助你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
少年雄虫的唇开合着，在天之将倾的末日般的天幕下，伊洛特什么都听不分明，他只能根据少年雄虫的唇形努力辨认着他的话，心因为不详的、即将超出预期的焦虑而下沉，眼中也盈满泪光。
他此刻意识到，少年雄虫不准备离开，也不准备自保。为什么？明明自从他们相识后，他就没有为少年雄虫做什么，别说跟那些愿意为雄虫上刀山下火海，百死不悔的亚雌和雌虫相比，伊洛特自认自己的行为和态度称得上粗鲁和无礼，他一次次推开过少年雄虫，也并没有完全交付信任，以至于今日这样逼宫的大事，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告知对方。
他做得这么糟糕，浪费了他们这么多时间，为什么少年雄虫还愿意拥抱他，还愿意保护他，还不肯放开他的手？
为什么？他并不值得啊。
泪水滚滚落下，伊洛特的心境再一次方寸打乱，可是这一次却并不是为了种族文明的未来，或者是为了公平和正义，他只是为了少年雄虫，和自己悲恸莫名的遗憾。
你走啊，你走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的，如果母神真的存在，她也会让你离开这里、保全力量！你从不只是一个虫的守护者，你是文明的保卫者，你有更大的使命，是真正庇佑苍生的神子，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就到此为止了，为什么还要给我精神触须？
伊洛特若有所感地摇着头，泪水如同晶莹剔透的晶石，滚落他的眼眶，被大学生珍惜至极地用手指揩去了。
“没有，伊洛特，你没有走到终点，还远远不到呢。你是虫族的吹哨者，你是他们的勇士，是你的勇敢逼出了金翎羽千年的阴谋，是你让帝国的虫族认识到真相。无论他们未来如何抉择，他们永远不会再将生命消耗在无知和混沌中，他们不会再生死都身不由己、不明不白。”
“金翎羽的底牌是那些被他脑控的军雌，你也看出来了吧？被金翎羽制造的雄虫是他的容器，但是雄虫有个极为致命的缺陷，就是体质孱弱，这是他们降生的代价。如今母神正在复苏，金翎羽又认为其他被他杀死过的初代雄虫回归，意欲寻他复仇，除了金翎羽，那些被他脑控、为他所用的军雌反倒成了他最大的底牌。”
“有了那些军雌，他仍然是帝国的主宰，有了那些军雌，他还能繁育出新的雄虫供他汲取力量。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触须能否唤醒那些雌虫，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这个世界上没有虫比你更在乎那些军雌的生死，也没有虫比你意志力更为强悍，而我的精神触须、我的力量，我的使命——它们为你的意志为转移，你一定会成功。”
“不……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不是雄虫，我会害死你的精神触须，就像我刚刚做过的一样！你不能相信我，我不值得……你才是虫族等待千年的希望，你才是复生归来的神子，虫族的救世主……”
伊洛特急切地说，巨大的翅翼在他身后煽动，瑰丽的金红色光芒点亮了少年雄虫领域内无边的混沌，成为死寂的灰黑空间中唯一的亮色，像黑夜中的烛火，映入大学生的眼底。
大学生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敛去所有憨气笑容的面容褪去了稚嫩，只留下成年虫才有的沉稳。他仿佛须臾之间又蜕变了一次，认真地对伊洛特说：
“我不是，伊洛特，我从来都不是，只有雌虫和亚雌能拯救你们，只有你能拯救虫族。而我的使命，就是帮助你。所以，去吧，用我的精神触须唤醒那些军雌，把初代雄虫的战场留给我。”
少年雄虫的手指插入伊洛特的发丝，修长的手指张开，几乎碰住雌虫的半个头颅。伊洛特仍然落着泪摇头，他不是傻子，知道少年雄虫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稳操胜券，他就算有初代雄虫晓雾的力量，也只是个少年雄虫，怎么跟窃取母神力量、筹谋了几千年的金翎羽对抗？
他挥动翅翼，仍然不肯走。伊洛特并不畏惧雄虫，即便对上科莱恩这样的高等雄虫，只要摆脱雌虫、亚雌对雄虫那被规训的恐惧，熟知雄虫身体脆弱的伊洛特仍然有反杀的希望，但是他同样也知道，在两个初代神子毁天灭地的对抗中，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初代雄虫活了多少年？没有虫知道这个答案。他们的来源远比虫族的历史要长，他们是真正能篡改历史，颠倒乾坤的存在。
“伊洛特，听着。”
大学生托着伊洛特的腰，看着他的面容被笼罩在翅翼瑰丽的金光之中，像极了地球宗教中神圣的天使。他没有催促伊洛特，只因他的心底也一样眷恋。伊洛特要走的路并不容易，如果无法靠近那些被脑控的军雌，他或许连放出灰色触须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因为大学生并不确定自己的精神触须能压过金翎羽对于军雌的控制，从而帮助他们恢复神智。
而恢复神智之后呢？军雌向来是虫族服从性最强的存在，这是帝国层层遴选的结果。服从性差的高等雌虫早就会被安排去最危险的战场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有去无回。能在军中活下来的，要么天生铁血，对命令毫无置疑，要么就懂得蛰伏和隐忍，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掌控的。
其实大学生并不放心。如果可以，他一定将自己挂在伊洛特的腰带上，跟随伊洛特保护他。可是如今却是不能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战场要奔赴，而这也是伊洛特真正需要去做的事。
他在伊洛特那双含泪的金眸中也看到决意和坚定，他知道伊洛特从不缺乏这样的勇气，他是天生的领导者和洞见者，他对自己狠绝，对于命运更是毫无畏惧。他此刻的迟疑，只是因为他对少年雄虫生出了柔软的心思。
就像他曾经给灰皮虫崽的一样。纯粹，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占有。
“拯救帝国，这是你的使命。反叛军他们叛出帝国，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权力和尊严，而只有你，永远不会背弃帝国的虫族，因为他们是你的臣民，而你是真正的王者，真正的金翎羽皇族。”
“我或许能对付金翎羽，但我只是另一个塞拉公爵，我不是帝国的主人，更不是文明的救世主。去吧，我保证，我们会有更多时间，我会活着去见你，你也一定要活着等我。”
说完，大学生将伊洛特向混沌中一推，一个被精神触须撕开的空间裂缝迅速吞噬了伊洛特的身体，将他传送到了天空城的角落，而少年雄虫则反手调动精神触须，正面对上了金翎羽从天空俯冲下来的能量。巨大的能量波让整座天空城四分五裂，也彻底掩埋过少年雄虫的身影。
伊洛特仓皇地挥动翅翼，在半空中悬浮，一双泪眼久久看着少年雄虫消失的地方，而此刻，所有直播的仪器也彻底被销毁，星网上一片死寂，就如同被孤立在天空城和帝都星的虫族，唯余对未知未来的惊恐不断蔓延。
伊洛特仅存的手下在瑞安的带领下聚集在了伊洛特身边，他们满身狼狈，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伊洛特，等待他的任何命令，没有一丝迟疑和犹豫。
伊洛特扫过他们仍然鲜活的面容，终于擡头看向帝都星之上黑压压的军舰，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我们会有更多时间”。
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伊洛特挥动翅翼，闪电般袭向天空城的武器库，他的手下鱼贯而入，一架架机甲的双眸，在混乱的光芒之中相继被点亮。
***
而将伊洛特传送到安全的位置后，少年雄虫咬牙对上金翎羽邪佞的红光，庞大的精神触须形成的领域几乎瞬间被烧穿了几层皮，撕裂灵魂的剧痛让大学生在伊洛特面前强撑的眸子瞬间眼泪汪汪，像被打了一顿的小狗一样可怜。
他抽了抽鼻水，委屈巴巴地调动更多的精神力去抵抗。找理由将伊洛特送走后，他着实松了一口气，但却也要拖延更多的时间，不能引颈就戮——他多希望伊洛特能过河拆桥一点，远远离开不再回来，但他知道伊洛特不是那样的虫。
没有虫比他责任感更强了，明明都在科莱恩手下生不如死，他却操心着整个帝国虫族。
他只能找个最能打动伊洛特的借口送他离开。去唤醒军雌或许也很危险，但有他的精神触须保护，伊洛特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任何地方都比这里安全。
大学生擡眼看着金翎羽越发靠近的能量和对方看似目下无尘，实则暗含狠辣和爽快的面容，心知对方杀意昭彰，力量也数倍于他。几千年甚至更久的筹谋到底给了对方无尽的底气，而若不是伊洛特的相逼和其他初代雄虫的回归，他也不会如此急躁地暴露自己。
但站在对方的角度，暴露也不是什么大事。金翎羽从来不把虫族当作需要尊重的存在，就如他先前所说，即便真相曝光，只要足够强大，虫族早晚会对新神俯首帖耳，这就是人性中的恶和胆怯。而曝光真相的大学生也只有死路一条。
在金翎羽眼中，他必死无疑，对方也从来没有准备给他留活路。什么兄弟，什么叙旧，都是笑话。
此刻，金翎羽看着大学生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死物，而大学生甩掉被疼出来的眼泪，再擡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绿眸竟然还算镇定，让金翎羽的目光难得出现一丝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