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是你们回来了，是你们重新凝聚了力量，破坏了计划，是你们逼我的！几千年过去了，你们本该消散，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金翎羽双手擡起，整座天空城在他浩大飘渺的力量下开始崩裂，天空被猩红笼罩，逐渐出现如同血管一样猩红的、密密麻麻的巨影，眼前的天之将倾的一幕，倒真应了科莱恩之前说的那句“天启日将至”。
偌大的猩红天幕下，只有那片灰色的混沌领域仍然安稳，像是急风骤雨的海面上一只旧船，由最老练的舵手掌舵。
仍然平稳的直播间内，虫族之间停下了无休止的谩骂和互相指责的嘶吼，他们像是被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惊醒，头脑发麻，四肢却颤抖起来。
【天空城……帝都星……尊贵的金翎羽要做什么？他要焚烧了整座帝都星吗？几乎所有的高等雄虫都在帝都星上！帝国的根基在帝都星上！】
【我是帝都星的检察官萨斯，我让我的雌君去准备飞船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离开这里，即便是叛国我也认了！金翎羽只是我们的统治者，就算八卦小报的主编说的是真的，金翎羽创造了雄虫，他也无权决定我们的生死！】
【信八卦小报的都是蠢货！我是神子，我是神子！我是母神的造物，才不是金翎羽做出来的器皿！】
【你骂谁蠢货？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帝都星参拜父神。哦，我忘记了，帝都星现在只接纳高等雄虫，你大概还不够格。不过没关系，如果我们死在帝都星上，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
发弹幕的雄虫显然也在疲于逃命。他们大多数已经来不及细想到底谁的话更值得相信，去计较自己究竟是神子还是因神子的一己之私制造出来的容器，他们的生命是不是始于谎言，又活在被谎言包裹的虚幻中，他们只明确知道一点——继续跟随金翎羽，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被吹捧的、纵容的向来没有忠诚可言，雄虫想来都自视甚高，缺乏服从性和勇气，这也是科莱恩当初要用皇族的雌虫和亚雌笼络新贵族的原因。
而今，科莱恩所担忧的事怕是要成真了。
而与雄虫不同，帝国的一些亚雌和雌虫反而更不能接受帝国这颠覆性的动荡。他们被系统性压迫太久，直播飞速的推进事实，对于他们而言像是一场过于离经叛道以至于半点都不真实的梦境。他们中的大多数不被允许接受文史类教育，只有极为有脑力天赋的雌虫和亚雌会被研究所培养，让他们成长为雄虫研究员最好用的仆从和科研成果提取机，成就雄虫和帝国的荣耀。但即使是这些极有脑力天赋的亚雌和雌虫，也不被允许接受文史类相关的教育，他们从出生后就被这个系统锁入一个罐子，四下密不透风，无法解脱。
他们能够登上手环网络和星网，都只是近两年的事。手环网络的推动者塞拉公爵彼时还没有反叛帝国，他将手环描述成惩罚雌虫和亚雌的工具，蒙蔽了科莱恩，让手环在帝国大肆推广，而其中也有许多教育性的内容。
塞拉原本是个大学讲师，许多有心的雌虫和亚雌接受了他的启蒙，可那时间实在是太短、太少了，以至于此刻大多数雌虫和亚雌的大脑还是无法完全处理这些信息，处于懵然的状态。
但有一点，是他们都明白的，那就是，连雄虫冕下都仓皇的帝国，已经不允许他们存在了。几千年的压迫，被脑控的军雌，伊洛特殿下歇斯底里的质问和孤注一掷的反抗——帝国里，没有谁过问他们的意见，仿佛他们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只有……只有那位口出狂言的少年雄虫，唯有伊洛特殿下，唯有他们，在这动荡颠覆的时刻，为他们寻得了喘息之地。
他们说，雌虫和亚雌才是母神的造物，母神是仁慈的、包容的，他们并非生来带着罪孽，这是真的吗？
他们不敢信，不敢想。自从降生起，他们就一直被告知他们不配存在，不配活着，作为帝国最为顺从优秀的雌虫和亚雌，他们是接受了的，毕竟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在信息素匮乏症的基因病里孤独的去死吗？
他们中的许多虫或许没有过加入革命军的念头，他们或许还鄙夷那些愚蠢的、悍不畏死的革命军，他们的反抗在信息素匮乏症面前、在雄虫冕下的厌恶下只会是昙花一现，毫无意义，没有雄虫参与繁衍，没有雄虫信息素滋养他们，反叛军或许可以掠夺雄虫续命，但那绝不是长久之计，用不了几十年，反叛军就会死绝了，到时候帝国仍然长盛不衰。
可是，帝国真的是雌虫和亚雌的容身之处吗？
他们不是不知道帝国压迫、奴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世道不公，他们只是没有办法。他们可以压制自己反抗的心思，可以一心虔诚地听取帝国对他们的教诲，但是他们没办法彻底湮灭灵魂中微弱的质疑。
他们，为什么连存在都是雄虫口中的罪孽？星际浩瀚，宇宙无垠，他们竟没有立身之处。
雄虫的帝国容不下他们，反叛军也鄙弃他们懦弱无能，优柔寡断。他们依附于雄虫，屈从于现状，他们不被承认来处，自然也没有归途。
直到少年雄虫的话，为他们指引了一个方向。
他们是母神的造物，并非帝国所说的神子的造物。他们比这些雄虫的存在更加源远流长，他们原本有最为正当的、活着的权力！
喧嚷的直播间里，一个帝都星的亚雌看着四处奔逃、心神大乱的雄虫，脸色变幻莫测，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原来雄虫冕下也知道，即便是造物主，也没有抉择造物生死的权力，原来当你们的造物主展现出狰狞的一面，你们也知道恐惧，也知道生命可贵，不该掌握在“神”手里啊。】
【如果……八卦小报说的是真的，母神可以原谅我们，允许我们存在吗？】
【想那么多做什么！父神、母神，他们都是一个样，与其相信他们，不如我们逃吧！和反叛军一样离开这里！就连雄虫冕下都要逃跑了，他们享受了帝国最为顶级的待遇，教导我们懂得家国荣誉，可他们自己对帝国却没有感情……】
【神明真的要吞噬帝都星吗？我的雄虫崽才刚刚破壳，雄主已经吓坏了，我该怎么办……】
无数声音在宇宙的各个部分响起来，虫族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帝都星此刻被红光吞噬，宇宙之中仿佛有一只睁开眼眸的巨兽，血盆大口已经对准了这颗号称明日之星的，被科技和奢华装点的星球。
这里汇集了虫族百分之三十的珍贵雄虫，其中大多数都是b级以上的贵族雄虫，因为近期帝国重建贵族院的章程，90%以上的a级和更高级的雄虫都集中在了帝都星上，他们中的大多数正携带者最为珍贵的宝物，冲进飞艇准备逃离帝都星。
可很快，他们发现那诡异的红光让飞船寸步难行，偌大的帝都星变成一颗磁石，所有的机械发动机都失去了功能，无数失去动力的飞艇悬浮在帝都星上方，像一群渺小的太空垃圾。
红光背后，消失在大众视野内许久的第一军和第二军的军雌驾驶着战舰，将帝都星包围起来。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战舰犹如鬼魅，带着死神般的冰冷。
“退开！你们这些该死的贱雌！”
很快，一个气急败坏、急于逃命的贵族雄虫对着军雌大喊，可他换来的却是一束激光炮。整个星球都静默了，无数虫族盯着那化为碎屑的飞艇，第一次完整的见证失去顾及的军雌如何毫不留情的杀死雄虫。
几百万高等军雌将帝都星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传出任何话，对于雄虫的命令完全充耳不闻。绝望在每个雄虫的心底蔓延开来，他们终于看清自己渺茫的生还希望。
这些军雌已经失去了自主意志，他们不可能再具有道德、仁慈和宗教信仰，他们不再企图讨好和服从雄虫，他们只服从于完全控制住他们思想的主人——金翎羽。
至此，所有虫都知道，在他们眼里水性杨花、寡廉鲜耻、疯癫放荡的伊洛特才是对的。当所有虫都像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子里，或者闭目塞听，企图沉浸在繁花似锦和谎言里时，只有伊洛特是清醒的。伊洛特这场在所有虫眼里胆大妄为的宫变，其实是所有虫族最后一次逃脱必死命运的挣扎。
他失败了，而这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伊洛特死死盯着天边那些林立的战舰，澄金色的眼眸里闪过绝望、无力和怒火，而最终消弭于无形。到了此刻，伊洛特已经得到了他需要的所有答案，也看到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未来，他用冰凉的手指握住少年雄虫过的指尖，苍白迤逦的面容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歉：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您。我太愚蠢了，浪费了我们很多珍贵的时间，谢谢您来救我，即便我对您犯下隐瞒和欺骗的罪行。我能恳求您一件事吗？”
在漫天的火光中，穆瑞斯撑起的那片灰色的领域也在慢慢扩大，它的边缘被灼烧着，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混沌的咆哮和剧痛。他的力量远远比不过金翎羽，这也是金翎羽无所顾忌原因，一个即将成神的存在是没有敌手的，而根据大学生的猜测，当年的晓雾就不是心存歹意的金翎羽的对手，否则也不会带着“堕落种”遁逃混沌星系。
金翎羽想方设法窃取了母神的力量，再加上六芒星阵，他应该比任何初代雄虫都强大，几千年后更是如此。
但这不代表他不可战胜。
大学生光洁白皙的额头渗出汗水，看上去像个湿漉漉的狼狈大狗。他像从前一样对着伊洛特笑得傻乎乎，仿佛他仍然是那个来自边远星球，没有爵位也没有高贵身份的少年雄虫，一个彻头彻尾的怪胎。
他一点都不像一个初代雄虫，反而灰头土脸，和那充满神光的金翎羽千差万别，却让伊洛特的心歇斯底里地灼烧起来：
“我接受了自己的宿命，而您仍然可以撕开空间逃离这里，等待更多的机会。您的存在关乎于亿万生灵，而揭露了皇族的真相，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只求您一件事，那就是请您照顾一下混血幼崽。他是您这个皮囊的血亲，他真的是一个很乖的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