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主殿门外，飞奔而来的瑞安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心中的庆幸几乎冲破胸口。
在殿下要求他率众撤离时，他就想起了殿下的那位与众不同的雄主。
瑞安知道自己的殿下是个什么德行。整个帝国大概都以为伊洛特是个声名狼藉，依靠谄媚、勾引自己虫皇兄长而横行霸道的狐猸子，趋炎附势、无所不用其极的菟丝子。虫族大多数遵从社会规训和雄尊雌卑的思想，对有着伊洛特这种名声的雌虫极尽贬低和鄙夷。
而少部分雌虫和亚雌，则暗中学习伊洛特的行事作风和举止仪态，指望着能够依靠这种本领，得到雄虫的青睐。任何社会都不缺头脑灵活者，他们敢走其他虫不敢走的路，在恶劣的环境中，和同胞竞争有限的资源，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而瑞安却知道，伊洛特殿下既不是什么道德败坏的狐猸子，也不是手段高杆的交际花。他心中有主意，骨头又硬得很，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去讨好一个雄虫，也从来不把讨好雄虫当作一种谋生的手段。即便面对自己的雄主，殿下都倔强得很，瑞安完全看不懂伊洛特和那位雄虫的相处模式，有时候，他觉得那位雄虫能容忍殿下一再违逆，一定对殿下有情，又有时候，瑞安觉得他们之间是互相演戏，是暗中较劲、你死我活的关系。
瑞安自己是个等级不高，出身一般，也无望被雄虫标记的亚雌，让他去理解雄虫和雌虫之间的相处模式有点强虫所难了，但是瑞安却知道大多数雄虫不会喜欢叛逆、不听话的雌虫，或许会有一时新鲜，但上位者的掌控欲和威严是不容挑衅的，他并不看好殿下和他雄主的关系，也一直想要劝殿下少些锋芒。
当然，伊洛特是从来不会听的。方才，当伊洛特下令要追随者撤离，瑞安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作为伊洛特的心腹，他了解伊洛特的大部分计划。这次宫变相当草率，谁也无法预料后果如何，但伊洛特几乎做好了面对所有后果的准备——他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几百万军雌被脑控、失去自我和灵魂的重担重重压在他的身上，他无法宽容地释然，更无法停止自我折磨，他几乎绝望又迫切地抓住机会——任何机会，去为几百万军雌和他被控制的手下寻找一条生路。
瑞安明白他的心意。即便整个虫族都误以为伊洛特皇子是个狐猸、下作、空有美貌道德败坏的雌虫，追随伊洛特多年的瑞安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他眼看着伊洛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计划了这次草率的宫变，把一切赌上换一个可能，他想到了所有后果，却惟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的下场。
在伊洛特看来，若是成功，他会将整个帝国的局面彻底颠倒，而他会担上整个帝国的未来。他会得到权力，也承受责任。而若是失败，他没有活下去的必要。这对他来说是一场生死试炼，也是一种自我惩罚，或许在潜意识里，伊洛特就觉得失败的自己没有苟活的必要。
瑞安能猜测到真实的伊洛特存的心思，但他无法接受。
伊洛特残余的手下和追随者也无法接受。他们在得到了伊洛特撤离的命令后仍不愿走，是瑞安利用军衔压制，强行将他们带离主殿，同样进行了一场豪赌，赌伊洛特那作风古怪，标新立异的雄主是否对他有感情。
寻找雄虫的过程十分困难，因为那雄虫竟然不在伊洛特的寝宫里。但索性瑞安他们运气够好，在他们走投无路，想要回到主殿和科莱恩的援兵拼命的时候，遇到了撕裂空间的雄虫。
瑞安看着主殿里狼狈地跪在地上，却还活着的伊洛特，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喘着粗气，收拢队伍，低声笑道：
“各位，换班的宫廷侍卫降至，准备迎战吧。我们能挡住侍卫多久，殿下和他的雄主就少几分腹背受敌的危险，很荣幸与各位共事。”
***
穆瑞斯看到伊洛特暴露在致命的金光下，几乎目眦尽裂。他来不及想太多，挥手召唤出精神触须，拦住了那道璀璨的光芒。
作为雄虫，他对于高纬度的力量更加敏锐。他察觉到了那金光的不寻常，那并不是有形态的雄虫“神力”，似乎已经脱离了精神触须的范畴，将“神力”运用得更加娴熟和精炼，似乎已经超脱了寻常雄子的范畴。
大学生并不善战，他是学文科的，舞文弄墨他在行，行军打仗他是真的做不来，每次发生冲突，只能凭借社会主义教导出来的大学生一身正气和几分年轻人的急智了。此刻，他没有轻视那道金光，反而调动了大量的精神触须，将自己和伊洛特护得严严实实。
穆瑞斯的雄虫触须确实有几分神异，当初，见多识广的老滑头伊尔文公爵在和穆瑞斯打过一次照面后，就将穆瑞斯的力量和四位初代神子之一的晓雾联系在了一起，而晓雾是母神亲自创造出来的神子，掌管混沌的力量，在天地初开，宇宙鸿蒙时期，混沌才是一切原本的样子。
这也是穆瑞斯力量的本源。大学生也研究过自己的精神触须，那些灰扑扑的，在伊洛特身边会变得娇滴滴的触须其实并不是纯粹的灰色，他们蕴含着无数暴虐、毁天灭地的力量，像是一场被禁锢在异度空间的粒子风暴，所过之处，一切生命归于混沌。
大学生这次没有留手，他调动出了那风暴般的力量，整个天空城都颤动不已，一片灰黑色的领域在他和伊洛特的脚下蔓延开来，灰色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空间，庞大的力量遮天蔽日，和高高在上的金光分庭抗礼。
那道金光被风暴挡下，明灭片刻被灰色的领域吞噬殆尽。那片灰色的领域似乎被金光激怒，风暴呼号起来，像是神明咆哮，让在金光下侥幸逃生的伊洛特都颤抖了一下。
大学生紧紧抱着他，险些失去的恐惧让大学生想要兴师问罪的话都讲不出口。伊洛特似乎察觉到少年雄虫的怒火和忧虑，他惨白着一张死里逃生的迤逦容颜，似乎还无法摆脱计划失败和险些丧命的茫然感，他像个迷路的幼崽，摸索着握住了雄虫的手，轻声说道：
“它……不在这里了。”
他抖着手，拉着雄虫修长的手指，按住自己平坦的腹部，重复道：
“它不在这里……神光……你还能把它找回来吗？它是你的……”
大学生脑子困惑了一瞬，一时想不起来雌虫在说什么。他从来没见过伊洛特这么破碎的模样，即便是在他们重逢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伊洛特在科莱恩面前哭泣恳求，也不像今日这样，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有，却让茫然的大学生剜心般痛苦。
“什么不在这里了？伊洛特，你别吓我，我们还没有虫蛋呢……”
大学生心疼地抱紧了雌虫，心疼让他思维混乱，也想不起两虫纯洁的革命同盟了，只不管不顾地想，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一个虫蛋都无法给伊洛特！
伊洛特呼吸有些急促，他握紧了雄虫的指尖，盯着雄虫灰黑色的触须，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而大学生脑中精光电闪，终于开窍：
“触须……你是说触须吗？我留下保护你的那条……”
伊洛特的身体猛然颤抖，一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少年雄虫用了保护这个词，而不是科莱恩口中的监视，那条触须像个忠诚的幼崽，至死都在保护他，从始至终，想为他套上狗绳的只有科莱恩而已。
他从来不该怀疑少年雄虫，怀疑那根精神触须。那是他得到过的最好的馈赠，可如今他已经害死了它。
“它为了保护我，消失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也走吧。我失败了，都怪我太蠢，我以为科莱恩是依靠神器控制军队，但我猜错了，是金翎羽，初代雄虫金翎羽一直没有死！他活到现在，是不老不死的怪物，科莱恩只是他手里的刀……你快走吧，离开帝国，离开这一切，金翎羽、天空城、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他难得说话有些颠倒，身体也颤抖得厉害，僵硬无比。窥见了皇族隐藏了几千年的秘密，伊洛特无论是战还是逃都难以为继，胸口那股与生俱来的火焰微弱又迷茫，他只觉得一切的挣扎、他所谓的反抗都那么可笑。
凡者，能对抗神明吗？
对于科莱恩和神器，伊洛特尚且没有惧意，科莱恩是尊贵的雄虫和虫皇，但伊洛特知道他的贪婪自私和阴毒狠辣，知道他有血有肉，终究是有弱点的肉体凡胎。而神器是母神的遗骸，死掉的神明固然可敬，但不过是被恶虫利用的工具。
他能灭凡者，能毁神器，但他能弑神吗？
科莱恩叫那初代金翎羽是父神，在伊洛特听来却不觉得荒唐。是，虫族只有母神，母神陨落后再无神明，哪怕再强大的雄虫，都只能自成神子。可一个活了千万年，比整个虫族的寿命还要久的初代雄虫，他还是凡者吗？
如果这世间真能再出一个父神，那么虫族的未来，是否掌握在一个“神明”的意念之中？他已经控制了百万军雌，谁又能逃得过去呢？
即便在知道自己注定失败，再无生还可能的时候，伊洛特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反抗，没有后悔过自己一生中任何一个抗争的决定，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同胞，无论是否被理解和尊重。但此刻，他却无法抑制地动摇起来。
他自以为是的抗争，可能触怒了神明，他想要的拯救，可能会害死更多的虫族，将他们的命运置于冷酷的父神的裁决。
“伊洛特，不要怕。我不管他是神是佛，是妖是魔，我不会离开你。”
大学生话说得有些笨拙，他不确定被消灭的精神触须是否还能“活”过来，也来不及再揪下一截精神触须塞进伊洛特的手中安慰他，他擡眼看向半空中金光笼罩的人影，目光中充满战意和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