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你说什么?”
金眸雌虫突然捉住了雄虫胸口的衣襟,那双强装柔婉脆弱的眸子里流露出野兽般的凶光来,可那转瞬即逝,下一瞬,伊洛特再次低垂下头颅,用优雅的仪态掩盖掉所有的真实情绪:
“雄主,抱歉,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我失态了。”
伊洛特露出个笑容,他的神色愈发温柔,牵引着哭得直打嗝的少年雄虫走向他那张柔软的大床,眼底却是一片警惕估量的神色。
少年雄虫和虫崽有除了血脉外更亲密一层的关系,让伊洛特动摇的同时,也感到如坠冰窟。
他最为恐惧的事之一,就是自由不羁的虫崽像他一样,陷入这无法脱身的泥淖。但雄虫和虫崽的关系也解释了许多当初解释不通的事,比如中央大道的动乱。
当初,伊洛特在走耻辱之路的时候已经在被追捕和折磨中浑浑噩噩,精神状态也摇摇欲坠,无暇顾及周遭的情形,但那场雄虫精神力造成的动荡规模浩大,他再怎么浑浑噩噩,也不可能一无所觉。
强大的雄虫用精神力制造动乱,虫崽出现,趁乱带走了他,他当时就觉得这巧合无比古怪,问过虫崽和那场动乱有没有关系。虫崽只含糊地将动乱推到了亚当·施密特身上,伊洛特彼时无心深究,如今在看到雄虫精神力的那一刻,他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这么强大的雄虫神力,不说举世无双,也是世间罕有,足以成为可以一眼辨别出的标志。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这个雄虫间接帮助过他和虫崽,或许是因为虫崽和他有血缘关系,可是血缘羁绊,对于同父的雄虫和雌虫来说,真的重要吗?
伊洛特为这个天真的念头发笑。血缘对虫族来说只是肤浅的利益绑定,雄虫经常将同父异母的雌虫、亚雌兄弟像礼物一样送给利益相关的雄虫,在他们眼里,同胞兄弟不过是精美的物件,而这种居高临下的蔑视甚至不算最糟的。
伊洛特自己的经历,足以证明,雄虫眼中的血缘不过是他们取乐或者攫取利益的一种形式,和温情没有半点关系。
他绝不可能轻易相信雄虫。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雄主。我和您的弟弟并不算相熟,他的身世复杂,能避开帝都星是好事儿。只是劳烦您跑这一趟,是我该向您赔罪。”
伊洛特的声音和润,一双赤金色的眸子含着水光,神色迷离,石菖蒲的信息素中带上了些许的酒气,清冷中隐藏辛辣,更是醉人。他的衣襟敞开,形状完美的胸口坦然地裸露在外,莹润如同手感极佳的暖玉,鸦羽般的长发倾泻,随着他细瘦的腰肢轻摆,缓缓垂落在了床上。
雌虫双膝打开,用一种极为柔顺的姿态半跪在床上,身体在半遮半露的白色礼袍下线条利落,美得不差分厘,如同世界顶级雕刻家的匠心巨作。
他垂下修长白皙的颈子,用鼻尖轻触少年雄虫的手臂,目露痴迷,明明带着让人血脉喷张的魅力,却又那么惹人怜爱,毫无威胁。他的小半张泛着薄红的脸颊小心贴在了雄虫裸露的皮肤上,渗透着毫无伤害,却让穆瑞斯僵硬得像块儿石头的温热。
少年雄虫一时哭不出声了,张着嘴巴愣愣看着伊洛特这诱惑柔媚的一面,双颊爆红几欲自焚,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
穆瑞斯不是没见过伊洛特的身体。初见时,伊洛特浑身上下没几块好皮肉,高等雄虫的自愈能力都因为信息素匮乏症和严重亏损的身体失去效力。那时候,胖乎乎的虫崽哼哼哧哧忙活了大半天,才用粗制滥造的药剂配合他粗制滥造的包扎技巧,将雌虫的身体修复出个人样。
做虫崽时,他也日夜被雌虫抱在怀里睡觉。大学生虽然大大咧咧,但他也不是没有审美。第一次见伊洛特的时候,他就知道伊洛特张了一副希腊神衹般的躯体,他的贵气和他的美貌一样世间罕有,若说他是空中花园里精美的郁金香,那大学生自认就是山沟沟里生命力旺盛的野草,若不是在这个畸形的世界,他们本有着云泥之别。
可彼时伊洛特的美是高贵的,和光同尘的亲近却又不染尘埃的空灵。大学生心思又纯净,从没想过将那种美攀折和占有,可是此刻……
花朵盛放到糜烂,馥郁的香气已经被染上了血液的腥甜,看不见的利刃刺破了花瓣,汁水渗透出来,像是彻底腐烂前孤注一掷的回光返照,只要伸出手去,他从内到外,从灵魂到身体,都是穆瑞斯的触手可及,只要他想。
而伊洛特不会反抗。一朵花怎么会反抗利刃呢?他会是这世界最妥帖的馈赠,宝座之上最华丽的饰品。
艺术家在他的惊世巨作上落下了最后一笔,让光、影和时间都凝固在了花朵即将凋零的前夕,那就是伊洛特现在的模样。
似乎察觉到了少年雄虫骤然焚烧起来的血气,伊洛特温驯的唇角弯起,他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雄虫的胸口,另一只手暗示般划过他衣衫下肌理分明的小腹,低声说道:
“是我……仪态不端,自幼皇兄对我管教严苛,却也没能治得了我这一身……浪荡习性。或许雄主比皇兄手段高明,我这里……有军部整治军雌的各种药物和刑具,雄主想用什么,都是可以的。”
伊洛特轻声呵气,唇瓣儿虽然没什么血色,但却想花蕾一样微微颤动。他擡手将自己碍事的卷曲黑发撩到身后,落在雄虫胸口的手指点到为止地收了回来——许多雄虫极为厌憎雌虫和亚雌的主动触碰,觉得这些肮脏如同尘泥的贱奴不配触碰神子高贵的身体,动辄就要将触碰自己的雌侍雌奴打个半死——伊洛特并不怕疼痛,但他有太多别的顾忌,并不想过早的激怒雄虫。
他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左手牢牢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儿,指尖几乎掐进腕骨里。
这是罪雌受家法时最常见的受刑姿势,无害的姿态能恰到好处地勾起雄虫的施虐欲望,将雄虫的注意力转移到即将到来的血腥下流的事上。
公平点儿说,在伊洛特如今的处境里,他这套说辞没有半分可以指摘的地方,把他手里仅有的牌发挥出了淋漓尽致的作用。
一来,他不想让面前不知所谓的雄虫将这场闹剧和标记,当作是给虫崽的馈赠。伊洛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好,他尽可能甩脱跟虫崽的关系,将雄虫的情绪、戾气和手段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二来,他没有回避自己跟科莱恩的关系,反而刻意将科莱恩对他的管教和锉磨摆在雄虫面前,用来加剧雄虫的兴趣,转移他的注意力——毕竟按照雄虫表现出的狂妄、冲动和年少,虫皇都没能完全拿捏,反而魂牵梦萦的玩物,比一个寻常的漂亮物件更有赏玩的价值。
他要这少年雄虫在他身上发泄出情绪和戾气,这个过程或许会很不堪,但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疼痛让他清醒,而他只需要做到忍住呕吐的欲望。
伊洛特对自己浸淫宫廷多年练就的帝国独一份儿的揣度心思的功夫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旁的不说,他生来就比寻常雌虫和亚雌心思敏锐,情感丰富许多,而科莱恩多年的“养育”和锉磨,也让他习惯了在刀尖上行走,习惯了应对雄虫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恶意,习惯揣度雄虫晦涩的心理。
若是遇到任何别的雄虫,伊洛特都很难输掉这场对弈,即便他没把自己受到的损伤计算在内,可是他面临的是一个披着少年雄虫壳子的灰皮胖崽。
在伊洛特说道刑具时,少年雄虫白皙的脸上的血色就退了个干净,喉咙极速缩紧让他觉得想吐,心底里泛出几乎绝望的情绪来。
即便连提起虫崽……都不管用吗?
少年雄虫的眼泪不断滑落,悔意如同海浪一般翻滚着,冲刷着他的肋骨,带来彻骨的刺痛,让他在活色生香的雌虫面前,无助地捂着自己的肋骨,强挨过绵延不绝的痛感。
他不该说谎。从一开始就不该说谎。
穆瑞斯其实很不喜欢谎言。
他当人类的时候是在海城的小巷子里跟着奶奶长大,从小床头上摆满了超级英雄的积木。他母亲是一名战地记者,父亲是个军人,他是两人相爱的证据,却始终得不到陪伴。
虽然生活中只有奶奶,但穆瑞斯并不觉得孤独。他有成打的漫画书陪伴他,偶尔能和母亲通上一次话。电磁的那头,母亲的声音在波段里听上去有些失真,却总是充满镇定和智慧,而小小的穆瑞斯握着自己的超人手办,心里想母亲就像超人爱的女士露易丝一样,是个揭开真相的英雄,而他呢,等长大也会成为母亲一样的人。
他长大的时间过早地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在报道异国新政权对女性残酷的迫害时,被无视国际条约的新政府违规逮捕,折磨致死,尸骨无存。母亲未发出的文章被掩埋在了中东的黄沙里,而不久后,穆瑞斯的父亲也另娶新妻。孤独正式缠上了穆瑞斯,却从未真正改变他的性情。
他对自己和奶奶说的第一个谎,就是他没有因为母亲的牺牲而留下创伤。
他仍然开朗得过分,若不是他一直为了追求新闻和真相,做着极为出格和危险的卧底行为,老师和同学根本都无法在他身上看到丧母的创伤。
可他很清楚,真理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唯心论或许适用于自我成长和镇痛,但改变不了客观事实。
他是个雄虫,而伊洛特厌恶雄虫。凭借他对伊洛特直接或间接的欺骗、隐瞒和伤害,他根本不值得被原谅。
可若是没有最开始的谎言,他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近伊洛特。穆瑞斯有着他母亲作为新闻人的细腻和敏锐,在和伊洛特重逢的短短一夜,他看懂了那些他作为虫崽无法明白的事,他终于听到了在他们相伴入眠的每一夜里,伊洛特在夜深人静时压抑的痛呼。
他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