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雄虫和虫崽的眸子,过分地相像了。
这是伊洛特在身中药剂的情况下,第一眼就确认的事。这让他感到无比心悸,在确认雄虫确实和虫崽有血缘关系后,又转化为心惊,保护虫崽的剧烈渴望占据了他的心神,让他的行为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如果雄虫没有标记他,那他或许从头到尾都误会了雄虫,从而对少年雄虫做出了许多……令人不齿的行为,坐实了自己浪荡的名声。
伊洛特猛然吸了一口气,拼命压抑着心头涌起的难堪,手指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掌心里。穆瑞斯盯着他苍白的,没有血色的指骨,痛到麻木的心颤抖起来,却不敢再唐突伸手触碰雌虫,忍得眸子又红一圈。
“所以,我真正想说的是……伊洛特,你需要对我说那些自损的话。我知道你并非传闻中的那种虫,或者即使你是,我仍然会对你抱有尊重,因为在这个世道里,没有哪个雌虫或者亚雌经历的事完全出自他们本意。”
“私心里,我想请你不要再伤害自己、服用那些药物。我知道这和我无关,和混血虫崽无关,但是我们已经因为我的失误……”
穆瑞斯在“我的失误”几个字上加重了音节,小心翼翼透过湿润的狗狗眼觑伊洛特:
“而在社会层面绑定在了一起。科莱恩和其他帝国权贵认为我是你的雄虫,那我希望我们能暂时站在一条战舰上,达成合作关系。”
“而合作关系,很重要的是你的健康和安全。在这两点上,我不会让步,如果你发生了意外……”
少年雄虫仅仅是说出了这几个字,就克制不住心脏剧烈的绞痛,翠绿色的眼睛流露出如有实质的痛楚,让伊洛特都无法再对如此明显的异样视而不见。
“如果……”穆瑞斯无法说出第二次,只能含糊继续:“我将无法名正言顺地留在皇宫继续调查,因为你是寻找真相的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因为你是我这场生命的全部目的。
他心底里有一道古怪而坚定的声音,穆瑞斯强压下去,目不转睛地望着伊洛特,泪水和如有实质的痛苦祈求并非大学生这种心机为零的人可以轻易掩盖,让伊洛特心里异样感更盛。
他缓缓调整了姿势,端正地跪坐在床上,方才他脸上所有的温驯、诱惑和不得体的潮红全部褪去了,白皙的面容如同一块儿冷玉。
“冕下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很多!”
平心而论,穆瑞斯不希望伊洛特帮助他——不是因为他不需要,或者信奉什么单枪匹马闯天下的孤狼理论,只是他再也不想看到伊洛特置身险境,或者受到半点伤害了。
他没能保护好伊洛特,一次又一次,他看着他坠落深渊,看着他在泥淖之中不染尘埃的澄澈金眸,他承受不住下一次了。
可是他不能说真话。这和系统那有关宿命的理论没有关系,说句让系统寒心的话,系统发布的任务从来不是他做事的动力。他当然感激系统救了他一命,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也庆幸系统是基于生命至上原则和公平而设立任务,但这些不足以让穆瑞斯完全成为系统的提线木偶。
当他还是个人类幼崽的时候,母亲就言传身教,告诉他做人做事都要无愧于心,方可安身立命。穆瑞斯的本心从来都是追求真相,在荒芜的世界寻找人性,记录文明的光辉,同样曝光阴暗的角落。如今,伊洛特成了他的光,追逐伊洛特、保护他成了穆瑞斯的意义,而他不可能因为系统任务,选择对伊洛特的苦难视而不见。
可事到如今,重逢的喜悦被压在谎言和错误之后,伊洛特冗长的心理问题清单又像巨石一样压在穆瑞斯心口,让他不得不把真实想法隐藏起来,委屈巴巴地斟酌着每一句话:
“我一直在调查天宫星上,帝国军团和反叛军发生的战斗。我知道事实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皇族隐藏了很多秘密,先前,皇家研究院的爆炸事件揭开了冰山一角,却又很快被帝国舆论监控部掩盖。而天空城中,数十雄虫贵族的死亡也十分离奇。皇族公开发布声明,声称凶手是前诺亚公爵塞拉,现反叛军雄虫指挥官,可却拒绝公布调查过程和证据。”
“这一切都表明,天空城和虫皇藏着巨大的秘密。科莱恩的行为不可信,就如同他对你——”
雄虫少年提起科莱恩,绿色的眸子就喷出火来,几乎压抑不住刻骨的恨意。而跪坐在他对面的金眸雌虫眸光冷淡,浓密的长睫垂下,似乎不为所动,但面色苍白得如同湿透的纸张,脖颈上青白的血管都依稀可见。
穆瑞斯立刻收声,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伊洛特冰凉的指尖:
“抱歉。我无意窥探你和虫皇之间的事。”彻头彻尾的谎言,“我只希望我们达成共识,科莱恩是很危险的存在,他并不值得相信,无论他是否表现得在乎你,请你记住他对你造成的伤害不值得原谅。”
伊洛特垂着眸子,不知是否听进去了。少年雄虫急出了汗,方才伊洛特在科莱恩面前绝望又哀求的啜泣声像尖刀一样洞穿着他的心,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伊洛特的斯德哥尔摩症状,怎么才能劝服他不要再将脆弱暴露在科莱恩面前。
少年雄虫对于心理疾病的治疗几乎是一无所知的,急切和痛苦让他再度开口:
“那些军队里用来折磨军雌的药物,是他让你服用的吗?你为什么要将那些药物放在床头,你平时会使用它们吗?”
穆瑞斯咬着牙,寄希望于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跪坐在他对面的伊洛特眼睫震颤,缓缓露出了一双熔金般的眸子,目光深深落在雄虫因为忧虑而痛苦的绿眸中:
“他并不需要对我用这些药物,冕下。只要皇兄愿意,他可以让我在无人的房间里诵读一万遍‘我是罪雌,我最无可恕’,直到我从内心深处认同这一点,以至于测谎仪器不再起效。”
雄虫的瞳孔再次拉长了,竖瞳让他那张年少的,俊朗无害的面容显出几分非人的妖异。他背后的空间里发出渺远的咆哮,宫廷内的磁场再度发生变化,可是却没有任何虫或者摆件被殃及池鱼。
血色从少年雄虫的唇角渗出来,他一把抹去,握住雌虫指尖的手不停发抖,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也没有任何“神力”被用在宣泄他的情绪上。
到了此刻,伊洛特脑海中的疑惑和防备才消解一些。身处权力漩涡,他知道拥有力量的虫族大多会变的暴虐,而这是一种自然而然发生的变化,因为权力向来腐蚀灵魂。更别说拥有神力的雄虫,他们一旦尝过神力带来的甜头,就会尽可能将痛苦施加在雌虫和亚雌身上,乐此不疲地彰显他们的与众不同和尊贵无匹。
面前的雄虫并未如此。先前他的哭泣和怪异举止无法让伊洛特动容,但他在怒极时候的忍耐却让伊洛特对他产生了一丝兴趣,虽然伊洛特仍然不明白为何科莱恩和自己之间的事让雄虫如此失态。
他并没有夸大的成分。科莱恩对他做了很多事,让他重复千万遍谎言直到谎言成为根植在他心里的真理,已经是其中最为轻巧的事了,同样根植在伊洛特心里的还有什么“他是皇兄的表子”,“只有皇兄才是他唯一能信任的虫”等等。
直到现在,伊洛特仍然分不清这其中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有些浪荡下作的话,他在黑暗的审讯室里对着测谎仪重复了上万次,每一次心有不忿,都会换来一场电击,直到他在重复那些让科莱恩满意的话的时候百分百的笃信,才会停止这场刑罚。
经历过太多,他早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那些军部用来审讯的药物是他私自拿出来的,平时会用在自己身上,因为科莱恩对他的过度迷恋早就让他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浓厚的厌恶。
这些药,科莱恩不会用来毁坏他的身体,可是他却可以自己用。每一次痛苦的战栗,都让他恍然产生活着的实感,痛苦不会骗人,不会把谎言说成真理,在极端痛苦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有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他才觉得,科莱恩还没有夺走他的一切。
当然,这些他没必要跟面前古怪的雄虫说,实际上,他不明白为什么雄虫对药物有这么大执念,通常来说雄虫不会在意这些不损害他们利益的细枝末节。
“它们只是我的特殊癖好。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和决策。关于冕下正在探究的问题,我或许知道一二内情,但作为雌虫,金翎羽和虫皇的秘辛并不对我开放,请冕下见谅。”
伊洛特温声提醒雄虫自己精神状态正常,可以继续讨论正题。实际上,这些日子他查到的内容已经很多了,科莱恩也几乎对他开放了除神殿和研究所的权限,但他并不能向眼前的雄虫——或者任何虫分享信息。
他谁都不信,包括他自己。
他本以为听到他知道内情,雄虫会叠声追问,却没想到雄虫神色一晃,那双幽绿的眸子再次让伊洛特短暂失神:
“好,你不想说,那我不问。”
少年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听上去几乎是苦涩的:
“是虫崽……是虫崽对我说,你的身体刚刚被养好一点,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你有这样的癖好……我该怎么对他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