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
自2023年7月份马锦超被确诊为脂肪肝患者后，他逐渐成了医院的常客。若是轻微的脂肪肝，倒也无需大惊小怪。可怜的是，马锦超不仅肝功能异常，脂肪肝还引发了高血压症状。说来也怪，他在三甲医院的肝病科治疗几个月，脂肪肝指标只是轻微好转，并未看到明显效果。而高血压症状，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每当血压升高的时候，马锦超无不感到头痛欲裂。他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疾病将他折磨的心力憔悴。
到了年底的时候，治疗已达半年，马锦超的肝功能和血压指标还是远超正常值。就连医生也觉得奇怪了，正常的治疗效果不应该是这样。肝病科的专家，将马锦超的各项检查报告看了再看，又仔细对比了历次的检查数据。专家思考了许久，最后建议马锦超住院治疗。马锦超是公司的高管，年底正是一年中工作最忙的时候，现实不允许他请假住院。他低声问专家：“我现在的病情，必须要住院治疗吗？”
专家强调说：“你目前的病情得不到控制，住院治疗是必要的，千万不能耽搁！”
马锦超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问道：“再有一个月左右，就是春节假期了，等那时我再来住院，行吗？”
专家耐心地解释道：“什么时候来住院，最终由患者决定。医生只是根据病情提出专业的建议，我只能告诉你有没有必要住院，没法回答你晚一个月来行与不行。毕竟一个月后，病情发展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
听专家这么说，马锦超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健康固然重要，但想起那些等着他推进的工作，想起老板不近人情的做派，想起每月八千块钱的房贷，还有失业在家的老婆，他真不敢在这个时候请假住院。犹豫了半晌，马锦超斩钉截铁地说道：“麻烦医生再给我开些药吧！我回去后先吃药治疗，等放假了再来住院。”
专家见状，回了一个字“行！”，立即给马锦超开了药。
马锦超出了肝病科的门，来到药房，熟练地缴费、取药，然后又心情沉重地回了家。
刚一进门，孟淑萍就迎了上来，并急切地问道：“锦超，这次检查的结果怎么样？病情好转了吗？”
马锦超故作轻松道：“好多了！别担心！”
话音刚落，上一秒还急不可耐的孟淑萍，下一秒就像遇上了喜事一样。她如沐春风，轻快地说道：“还是专家有办法！你想吃什么？我马上给你做饭！”
“我不挑食，你看着做吧。”，马锦超答道。
孟淑萍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那天，孟淑萍做了几个拿手好菜，不得不说饭菜是丰盛的。父母都在夸儿媳的好厨艺，大家吃的津津有味。唯独报喜不报忧的马锦超心里不是滋味，他内心默默承受着疾病带来的压力，表面上却又在强颜欢笑。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患病的马锦超，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马锦超供职的企业因为经营不善，资金十分紧张，年底时开始拖欠工资。2024年1月底，距离春节只剩半个月的时间，公司连2023年11月份的工资都没发。此时，不仅马锦超一个人面临经济困境，广大员工都十分困难。作为公司的人力总监，马锦超成了众矢之的。公司高层希望马锦超能做好员工的思想工作，让大家接受现实，与公司共度难关。说白了，就是让大家不要催工资。很显然，这种无理的要求，马锦超办不到。公司高层觉得马锦超的工作没做好，逐渐对他表现出不满。广大员工又觉得人力部门不作为，不体恤基层员工的疾苦，没有把员工心声反馈到高层那里。员工无法及时拿到工资，不仅对公司不满，还对马锦超各种指责。马锦超觉得自己就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2024年2月，春节在即，离放假没几天了。公司全体员工，已经两个多月没收到工资了。马锦超找到公司的总经理，关上办公室的门，泡上一壶岩茶，两人就工资发放的问题唇枪舌剑。
总经理的意见很明确，他直截了当地说：“过年要给大家发工资，但只发一个月，也就是只发2023年11月份的工资。”
马锦超的态度也很坚决，他不满地说：“过年大家要买年货、走亲戚，要给小孩压岁钱，花销肯定比平时大的多。只发一个月工资，大部分员工春节会过的异常艰难。”
见马锦超不依不饶，总经理面带愠色强调：“现在公司资金不是一般的紧张，需要支付的款项很多，这一个月的工资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马锦超瞪大了眼睛，也板着脸反驳：“2月份过春节，按照常理，应该把11月、12月、1月三个月的工资都发掉。公司资金困难，员工也理解，即使退而求其次，至少也应把11月、12月的工资清掉。发两个月的工资，这个诉求不过分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说服不了谁，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大概一刻钟后，总经理摇了摇头，再度发话了：“你也是公司的高管，真不知道体谅公司的难处！”
马锦超也不退让，他像喝酒一样，将杯中冰凉的浓茶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气愤地说：“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真不理解员工的疾苦！”
马锦超和总经理的谈话充满了火药味，最终不欢而散。
2月6号那天，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七，公司开始放假。临近中午，马锦超手机上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醒，公司发了一个月的工资。下午，各部门员工接二连三地给马锦超打电话，还有不少人给马锦超发信息。无一例外，大家都诉说着自己的不易，都对公司春节拖欠工资的行为表示不满。其实，不光普通员工不满，马锦超也是义愤填膺。公司发这一个月的工资，自己交了房贷，光是度过年关就已困难重重，更别提住院治病了。迫不得已，马锦超拨通了总经理的电话。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再一次重申了广大员工面临的困境，再一次请求公司把12月份的工资也发掉。总经理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他答应会尽力争取。
到了四五点钟时，马锦超再一次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醒——公司又发了一个月的工资。看着银行账户上的余额，马锦超觉得自己如获新生一般，庆幸终于有钱住院了!
晚上，马锦超把房贷转给父亲，又给了父母各自两千块钱，私下里转给孟淑萍七千块。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欢乐祥和起来。他跟家人说了第二天要去住院，还安慰家人他的身体并没有太大问题。为了早点要孩子，他得早日治好脂肪肝，之所以选择住院，是因为住院治疗能快速见效。父母和孟淑萍都没多想，对马锦超的说辞信以为真。
翌日，马锦超到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病房里消毒液的味道，让他无所适从。好在医院离家较近，每天仅上午输液，下午回家，第二天早上再来。全面检查的结果出来后，多项指标数据依然堪忧。此时，已是大年三十，马锦超入院才三天。看样子，这个春节马锦超是要在医院里过了。那天输完液后，主治医师程医生来到病房，平和地跟马锦超说：“今晚是除夕，家家都要吃年夜饭，你下午可以先出院，等过完年再来住院。”
程医生的话，犹如春风佛面，马锦超瞬间如释重负。他兴奋地说道：“我马上去办出院手续，谢谢程医生！祝您新年愉快！”
程医生也回道：“祝您早日康复！新年新气象！”
言毕，两人相视一笑，程医生离开了病房，马锦超麻利地收拾起东西。
那个春节，火树银花、美味佳肴、迎来送往，一样也没少。与以往不同的是，马锦超的心里多了几分担忧。未来，无论工作还是健康，似乎都存在着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却又若隐若现，让人无法预知。
正月初十，公司准时复工。几万响的鞭炮，噼噼啪啪，足足喧腾了五分钟。老板带领全体中高层管理人员，烧了半皮卡车的纸钱。接着，人人都点上香，老板带头，对着神像虔诚地祈祷、叩拜。至此，复工仪式圆满结束。员工们也从春节的喜庆中收了心，全员进入工作状态。上班没几天，抱怨公司拖欠工资的声音又此起彼伏了。
马锦超想起医生的嘱咐，春节后他还需住院。于是，他请假，并要求公司把他1月份的工资也发了。这一次总经理很爽快，不仅准了马锦超的假，还让财务发了他1月份的工资。
马锦超又一次办了住院，主治医师还是程医生。持续治疗一个星期后，检查结果仍不理想。按照医生的临床经验判断，脂肪肝治疗半年多，又住院治疗了一个星期，仍没有见到明显的疗效，这是极其不正常的。医生怀疑马锦超可能还有其它未知的疾病，于是对马锦超进行了全面深入的身体检查。然而，除了血常规里的白细胞指标较高外，其余各项检查结果都正常。医生又采取排除法，通过检查化验探究白细胞数量升高的原因。这一轮检查化验下来，把马锦超折腾的不轻。不说其它检查项目，单是血液就抽了十几管。两天后，所有的检查化验结果都出来了。早上，程医生带着七八个医生，老中青年俱全，俨然一个强大的医疗团队，来到了马锦超所在的病房。有两个年长的医生凑了上来，一个是先前给马锦超诊断过的肝病专家，还有一个马锦超没见过，其它医生则是站在马锦超病床的周围。肝病专家先开口了：“小马，这位是血液科的顾教授，今天让顾教授来看看你的情况。”
马锦超“哦”了一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顾教授也开口了：“你腹部有没有感到肿胀或是疼痛呢？”
马锦超回答：“没有！”
顾教授掀开马锦超的病号服，一边用手指连续敲击他的腹部，一边询问：“敲击的地方是否疼痛？”
“不疼！”，马锦超紧张地说。
“好的！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顾教授和蔼地说。随后，他带领一众医生离开了病房。
大约一个小时后，程医生又来到了病房。他走到马锦超的床前，平静地说道：“小马，针对你的情况，肝病科、血液科的医生进行了会诊。会诊结论是你疑似患上了慢粒白血病，不过当前还无法确诊。下一步，必须要做骨髓检测才能下定论。”
听到“白血病”三个字，马锦超心头一颤。他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焦急地问道：“程医生，什么是慢粒白血病？你们不会搞错了吧？”
程医生依然平静，他耐心解释道：“慢粒白血病是白血病的一种，属于罕见病。根据目前的情况判断，你十有八九是患上这种病了。但是从科学的角度讲，必须进行骨髓检测后才能下定论。有一部电影叫《我不是药神》，你看过没有？那部电影里讲述的就是这种病。”
程医生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电影《我不是药神》里的画面，瞬间浮现在马锦超的脑海里。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整个人没了精气神，宛若生命已进入倒计时阶段。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擦去额头和太阳xue的汗水，有气无力地说道：“电影里那些患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得了这个病是不是就没治了？”
见马锦超如此紧张，程医生又安慰他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电影里演的是2017年之前的事。2017年以前，治这个病的特效药格列卫，只有瑞士的诺华公司能生产。当时价格很贵，普通人根本吃不起。2017年以后，国产的仿制药上市了，并纳入了医保。仿制药效果和进口药差不多，但是价格不足进口药的二十分之一。因为有特效药，慢粒白血病被称作最幸运的白血病。这是一种可治、可控的白血病，早发现，早治疗，患者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
任凭程医生怎么说，马锦超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患上了慢粒白血病。“程医生，什么时候能做骨髓检测呢？”，他显得更着急了。
“今天就可以做！骨髓检测费用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需要个人全额承担。检测项目大概四五项，总费用估计得五六千块钱。另外，抽骨髓时不打麻药，有一定的痛苦。骨髓检测项目厦门的医院做不了，我们给你抽了骨髓，把标本送到广州的实验室，检测结果最快也得三天才出的来。”，程医生有条不紊地说。
“请马上做吧！”，马锦超催促道。
程医生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留下一句“我马上安排！”，径直出了病房。
半个小时后，程医生带着一名护士、两名医生，又来到了马锦超的病床前。只见护士的推车里，盛放着常见的消毒液、棉签、注射器和试管，除此之外，还有一枚带有导管的巨大针头，显得十分吓人。据目测，那枚针头足足有六七公分长，像稭秆那么粗。难以想象，这么粗大的针头，刺破皮肤和肌肉，扎进骨头里，再抽出骨髓，那将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