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上的船长
陆地上的船长
马锦超有个朋友叫徐海明,来自遥远的甘肃,集美大学毕业后,他选择留在厦门工作。据说徐海明少年时向往大海,立志要成为船长,高考时选了集美大学的航海专业。大四那年,徐海明开始上船实习。首航历时三个月,使他对大海和船员这个职业有了全新的认识。毕业后,徐海明进入一家远洋货轮公司,当了一年多的高级船员。再后来,徐海明再也不愿意出海了,一心想在陆地上实现赚大钱的梦想。徐海明曾告诉马锦超,他想通过创业,获得跟船长一样的收入。马锦超亲眼看着徐海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觉得这哥们儿既可怜又可敬。
2022年4月底,许久没联系的徐海明,突然给马锦超打来电话。他焦急地向马锦超求助,声称自己的老丈人突发脑出血,目前正在重症监护室里。他老丈人只有一个女儿,筹集医药费的事落在了徐海明夫妇肩上。
马锦超问他:“海明需要多少钱?”
“能否先借我一万?”,徐海明问道。
“没问题!我马上转给你!”,马锦超回答。
“超哥!太感谢你了!真是患难见真情啊!”,徐海明激动地说。
马锦超回道:“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朋友间帮个忙是应该的。”
挂断电话,马锦超立即把一万块钱转给了徐海明。徐海明在微信上收了钱,给马锦超发来一句“谢谢!”。
新工作转正后没几天,马锦超带孟淑萍去了家里。父母见了孟淑萍,都乐的合不拢嘴,母亲还给了孟淑萍三千块钱的见面礼。多年来,父母都没这么高兴过。显然,他们对孟淑萍这个准儿媳很满意。吃过晚饭,在家里稍坐了一会儿,孟淑萍提出要回住处。马锦超驱车送她,在路上,他问孟淑萍对未来的婆家以及公公婆婆是否满意。孟淑萍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马锦超的问题。马锦超知道,自己离洞房花烛夜不远了。他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香烟点上,还得意忘形地唱起了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孟淑萍,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马锦超就像没听见孟淑萍的话一样,歌声更加嘹亮。孟淑萍见状,撇着嘴笑了笑,扭头望向窗外。她陶醉的表情,丝毫不比窗外的美景逊色。这对幸福的准夫妻,一路上乐呵着,到了孟淑萍海沧的住处。
五六天后,星期天上午,徐海明带着老婆,买了几样水果,登门拜谢马锦超。母亲做了几个家常菜,蒸了一筐白面馒头,热情地招待徐海明夫妇。席间,徐海明说起了老丈人的情况:“我岳父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生命危险是脱离了,但半身不遂是免不了啦。”
马锦超扼腕叹息道:“真是可怜呀!”
话到此处,徐海明的老婆用餐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徐海明望一眼老婆,也对马锦超叹息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岳父年龄还不到六十岁,发生脑出血,其实跟买房子有很大关系。”
马锦超疑惑地问:“跟买房子有什么关系呢?”
徐海明放下筷子,又打开了话匣子:“我岳父三十多岁时来到厦门,一直靠开废品收购站维生。2019年,房价正处于高峰期。岳父手里有六七十万的存款,他也加入到了购房热潮中,想通过买房赚钱。当时漳州港的房子,一平米一万七千多,他首付六十万,贷款一百三十万,买了套一百一十多平的三居室。买了房,每月还七千多的房贷,岳父再也存不下什么钱了。本打算房子涨价了就立即卖掉,没想到自从他在漳州港买了房后,房价一路下跌。到今年年初,漳州港的房子跌到一平米七千块钱。岳父算了一笔账,房子价值七十多万,若是卖了房子,不仅首付和这两三年交的房贷打水漂了,还得倒欠银行五十多万的债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生居然栽到了买房上。从今年开始,岳父经常借酒浇愁。在一次醉酒后,脑出血的悲剧就发生了。”
听徐海明说完来龙去脉,马锦超终于明白买房和脑出血的关系了。马锦超的父亲安慰徐海明夫妇说:“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事已至此,你们做子女的,只能尽照料老人的义务了。”父亲说罢,几人都陷入了沉默,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马锦超拿起筷子,热情地劝徐海明夫妇多吃菜。刚才聊的话题过于沉重,大家都下意识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饭菜上。只见徐海明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把鱼刺吐到桌上。他咽下鱼肉,又将筷子放下。冷不丁地,徐海明问道:“超哥,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马锦超也将筷子放下,笑着回答:“打算8月份结婚吧。”
徐海明接过话茬儿,神气地说:“行!到时我提前给你准备点节目,婚礼上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马锦超开心地答道:“那我先谢谢你了!”
午饭在欢乐的笑声中结束,徐海明夫妇辞别马锦超一家人,驱车去了厦门岛内。
马锦超坐在客厅里,随手拿起电视遥控,漫无目的地看着电视。电视节目精彩与否,他全然不知,脑海里浮现的净是徐海明的经历。徐海明比马锦超小两岁,今年也已三十三岁。从结婚至今,已有五个春秋,夫妇俩愣是没生个一儿半女。据徐海明说,他们不是不想要孩子,是实在没有要孩子的条件。徐海明辞了船员工作后,先是开了个代理记账的工作室,撑了一年多,宣告失败。接着,他进了一家影视公司,从零开始做起了人力专员。期间,他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在人力专员的岗位上历练三年,徐海明也算业务熟练了。恰逢公司出现重大人事调整,新来的人力总监把人力团队全换成了自己的人。二十八岁的徐海明,再度失业。老家的父母盼着他早日娶妻生子,不惜举债,给他出了八万块钱彩礼,他这才娶上老婆。婚后,夫妻两人租房居住。徐海明继续创业,他又开起了劳务公司,给工厂输送工人。劳务公司开了半年多,生意惨淡得连办公室租金都交不上。不得已,徐海明又一次关门大吉。后来,徐海明应聘到一家小型工厂,当上了招聘主管。但好景不长,仅在那家工厂上了十一个月班,又因工厂效益不好被裁员。再后来,徐海明的老婆也失业了。无奈之下,他进入猎头公司当了一名猎头。猎头生涯已有四个月,徐海明除了每月拿三千五百块钱的底薪外,还拿到了一万五千块钱的提成。这个收入,仅够他们夫妻的日常开支。所以,老丈人脑出血,徐海明夫妇不得不到处借钱筹集住院费。真是厄运专找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想到这里,马锦超关掉电视,静静地回了卧室。
马锦超和孟淑萍约定结婚的日子是8月8日,随着婚期越来越近,马锦超的工作也越来越忙。考虑到刚进公司不久,工作又这么繁忙,不宜请太长的婚假。再者,马锦超并没有什么积蓄。他接二连三地失业,房贷一直是父母在还,即使省吃俭用,父母也存不下几个钱。隆重的婚礼,意味着要花不少的钱。他不想再刷信用卡,也不想让父母为了自己结婚而举债。于是,马锦超和孟淑萍商量,希望婚礼简办。孟淑萍不仅同意了婚礼简办,还安慰马锦超:“爱情贵在长久,婚礼只是个形式,形式的东西有没有都行。咱俩把结婚证领了,至于婚礼怎么办,全凭你安排。”听自己的未婚妻这么说,马锦超感到既欣喜又惭愧。欣喜的是,他没想到孟淑萍这么善解人意,看来自己真是找了个好老婆。惭愧的是,结婚是人生大事,自己连个像样的婚礼都给不了她。
2022年8月8日那天,马锦超一家,孟淑萍一家,在海边一家不大的酒店里,简单举行了婚礼。亲戚、朋友、同学,一律都没通知。没有钻戒,没有高朋满座,倒也欢乐祥和。马锦超和孟淑萍,携手开启了期待已久的新生活。两人的幸福,并没有因简单的婚礼而受影响。
婚后第二天,马锦超带孟淑萍去中山路逛了逛,两人买了衣服和鞋子。晚上,他们去思明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隔天,这对新婚的夫妻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到了8月底,徐海明又打来电话,询问马锦超的婚礼怎么还没动静。马锦超只好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他谎称自己和老婆是旅游结婚,婚已结,但没有举行婚礼。电话那头儿,徐海明不断地向马锦超道喜。电话这头儿,马锦超连忙向徐海明道谢。
到了年底,徐海明将先前向马锦超借的那一万块钱还了。为表示感谢,他再三恳请和马锦超夫妇一起吃顿饭。约的时间还是周末,马锦超带着娇妻,欣然前往徐海明预订的饭店。席间,马锦超和徐海明推杯换盏。生活、工作、家庭,各种开心的事,无奈的事,他们都谈了个遍。当聊到健康时,徐海明哭丧着脸说:“自从做了猎头,我几乎天天加班熬夜。不到两年时间,脂肪肝、高血压都来了。”
马锦超放下酒杯,关切地说:“那你以后可得注意了,身体是最大的本钱,一定得爱惜。”
徐海明来了一句:“有时也是身不由己,生活所迫嘛!”
他的老婆在一旁撇了撇嘴,开口说道:“明明是你不自律,别净给自己找借口!”
听到这话,马锦超夫妇和徐海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婚后的马锦超,努力工作,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工作中他很忙碌,加班成了常态,生活也不富裕,但他和孟淑萍都乐在其中。到了2023年,孟淑萍所在的外贸公司因为不景气,开始裁员。3月份,孟淑萍也不幸遭遇了失业。此时的马锦超,一个人赚钱两个人花。父亲在年初办了退休,微薄的退休金仅够维持他的生活。马锦超承担起了还房贷的责任,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顶梁柱。
马锦超的工作,每月能领到两万多的工资,这在厦门算是高收入了。他十分珍惜这份工作,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任何业余生活。马锦超的体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他时常感到浑身乏力,稍加运动,就会气喘吁吁。7月份时,在孟淑萍的要求下,马锦超去医院做了体检。检查结果显示,他患上了中度脂肪肝。医生给开了药,他遵照医嘱吃药一个月,再去医院检查,发现效果并不明显。
马锦超又想起了徐海明,去年他说自己得了脂肪肝和高血压。马锦超拿起电话,拨通了徐海明的号码。一问才知道,徐海明已经辞去猎头工作五个多月了。长期加班熬夜,严重损害了徐海明的健康。他也多次去医院治疗,但收效甚微。后来,徐海明心一横,果断辞去了猎头工作。辞职后,他应聘到一家物流公司,做起了全职搬运工。三个多月下来,徐海明体重减了二十多斤,脂肪肝、高血压等问题迎刃而解。身体恢复正常后,他想再找一份白领工作,接连投了两个多月简历,却一无所获。徐海明夫妇听朋友说广东的工作机会多一些,两人正商量着要不要去广东发展。
不论是在厦门,还是去广东,马锦超衷心希望徐海明夫妇安定下来。轮船在大海中注定要颠簸,告别了海洋的人,却在生活的苦海里漂泊。平凡人的经历何尝不一样,都在苦海里沉浮,都在生活这艘大船上扮演着船长的角色。明确的航向,未知的航线,也许这就是时代赋予的共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