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向阳

吾心向阳

失业就像幽灵一般，萦绕在马锦超的周围，也同样困扰着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从鄂尔多斯回到厦门没几天，马锦超又开始找工作了。

在一次面试中，他认识了刘华阳。这哥们儿四五十岁的年纪，人看起来很憨厚，平头、方脸、大眼睛，说一口带有河南口音的普通话。面试休息的间隙，刘华阳用他那胖乎乎且早已被焦油熏黄的手，拿出香烟递给马锦超。马锦超接过烟，先给刘华阳点上，接着给自己也点上，两人边抽烟边聊天。交谈中得知，刘华阳的老家也在河南周口。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往后的日子，两人经常交流求职心得，逐渐成为了朋友。

这一次失业，马锦超远没有上次那么幸运。找工作不顺利，使他烦躁不已。失业的人，待在家里总觉得不自在。马锦超和刘华阳经常去奶茶店，点上两杯奶茶，能坐一个下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总是找路边最便宜的餐馆。偶尔，他们也会找个河南饭店，吃着家乡菜，让酒精驱散烦恼。待到酒足饭饱后，刘华阳总是颤抖着手，往自己肚皮上注射胰岛素。马锦超见此情形，也习以为常了。

彼时的他们，都对生活和工作无奈至极。刘华阳的经历，同样是一波三折。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先是跟老乡来厦门打工。在工厂打了三年工，省吃俭用有点积蓄，后来开了家洗衣店。他的洗衣店开在厦门大学的校园里，生意很是红火。由于来往的顾客都是大学生，刘华阳的大学梦再一次燃起。开店第二年，刘华阳雇了一个店员，自己则上了厦门大学的成人教育班。又过了三年，他拿到了厦门大学成人教育本科毕业证。那是1998年，大学生少的可怜，即使成人教育的本科学历，在社会上也是香饽饽。洗衣店开了五年，刘华阳攒下一二十万的积蓄。他全款在厦门岛内买了一套小两房，算是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随着洗衣机逐渐普及，店里的生意也远不如以前了。有本科学历在手，他找了一份工作，果断关闭了洗衣店。

马锦超曾听刘华阳自豪地说起，他1999年进入一家大型台资企业，做的是企业策划工作。当时他的月薪有六千块钱，收入远远高于普通上班族。由于年轻帅气，且收入颇高，刘华阳认识了现在的老婆。他的老婆是一名小学教师，当时月薪仅有八百多块钱。刚结婚那几年，老婆对他百依百顺，刘华阳掉进了温柔乡里。

到了2004年，刘华阳供职的台资企业搬迁到了越南。按照劳动法规定，企业给员工发了遣散费。那时，大学生依然吃香，即使是成教本科学历的人，找工作也容易。没过多久，刘华阳又找了一份化工厂业务员的工作。每月底薪六百块钱，提成按销售金额的百分之二计算。几个月下来，刘华阳发现，他的收入连上份工作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而这时，老婆的收入也赶上来了。他在家中的话语权，开始大打折扣。

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刘华阳所在的化工厂关门大吉。等他再次到社会上找工作时，发现大学生已供过于求，成人教育学历让他屡次吃闭门羹。刘华阳在家赋闲一年多，平日里老婆对他大呼小叫，已然成了家常便饭。直到2010年，他才找到一份销售的工作。然而，这份工作仅干了三个月，他就因试用期业绩不达标被辞退。半年后，他又找到了新工作，还是销售。这份工作辛苦不说，收入更是微薄的可怜。此时，刘华阳年届四十，父母已苍老，唯一的女儿也上小学了。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工作再苦再累，他都咬牙坚持着。一年后，刘华阳再次失业。不幸的是，因为销售工作应酬极多，刘华阳频繁陪客户喝酒，再加上生活不规律，他患上了糖尿病。从那以后，他彻底陷入了失业的漩涡。

从2012年到2021年，将近十年间，刘华阳再也找不到稳定的工作了。即使找到了新工作，也是做不到一年就因种种原因而失业。他的老婆，收入逐年上升，到2021年时，年收入已逼近二十万。女儿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全由老婆负担。这时的刘华阳，在老婆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每每说到过往的经历，刘华阳都显得异常伤感。他言辞恳切地劝说过马锦超：“兄弟，你还年轻，有研究生学历，趁年轻考公务员或事业编吧，打工真不是个正经出路。”

强烈的自尊心，让马锦超羞于提及考公务员的经历。对于刘华阳的建议，他只能笑而不语。

马锦超觉得危机感重重，刘华阳的今天，可能就是自己的未来。父母已快六十岁，自己频繁失业，找不到女朋友，供不起房贷，混得相当凄惨。难道人生就这么废了吗？夜深人静的时候，马锦超躺在床上思考，为何自己会这么狼狈。若论形象，马锦超长相英俊，身材健壮且匀称，身高一米七五，到哪里都被人夸赞帅气。论情商和谈吐，他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既能与高官富商谈笑风生，又能与普通人家长里短。论人品和为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中，他跟同事朋友相处的都不错。论学历，他是硕士研究生，虽不敢称学霸，但在社会上也是高学历。论家境，虽不富裕，但父母也买了房子。即使有房贷，普通家庭大多如此。再论努力，马锦超在学校和社会上，无不全力以赴，压根儿和懒惰不沾边。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马锦超哪方面都不差。不仅不差，还相当优秀。优秀的年轻人，靠自己努力无法在社会上立足，是极其悲哀和不正常的。这样的社会，是病态的社会，甚至用吃人的社会来形容，都不为过。

马锦超和刘华阳常在一起投简历，他们各自吐槽着当地不靠谱的企业，都不希望对方再进入不正规的公司。有时，大量投递简历后也得不到面试机会。他们会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得到短暂的放松。去海边散步，去酒吧小酌几杯，约朋友打打扑克或麻将，成了他们喜爱的消遣方式。刘华阳失业期间，个人消费开支都是靠刷信用卡或向朋友借贷。由于失业时间较长，他欠下的债务数额不小。其实，马锦超的经济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从鄂尔多斯回来后，手中积蓄本就不多，眼看他的口袋也快要见底了。或许北方人与生俱来的性格就是这样，在外消费时，两人仍抢着付款。

2021年9月，刘华阳的一个朋友——厦门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也被供职十几年的企业裁员了。他行李，四十岁出头儿，马锦超叫他李哥。李哥失业后，也经常跟刘华阳、马锦超待在一起。熟悉了之后，李哥也建议马锦超：“小马，你这个年龄，真得重视一下找女朋友的事了。工作和赚钱固然重要，但结婚生子必须在年轻时完成。一旦错过了时机，后面将无法挽回，含恨终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马锦超苦笑道：“李哥说的是大实话，我也想赶紧把个人问题解决了，但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养自己都困难，哪个女孩会愿意跟我在一起呀？”

李哥平静地说道：“失业是暂时的，凡是通情达理的女孩，都能理解。你要自信，别气馁！”

“我之前的工作地点一直变换，朋友圈里也没多少异性，找对象这件事，还真不知道改从何入手。”，马锦超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现在征婚交友网站很多，你可以试试看。但是要小心，网上有不少骗子。”，李哥笑着说。

马锦超如梦方醒，回了一句：“好！我试试看！”

一旁的刘华阳，也插了一句：“兄弟放心！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出头天！现在该办的事，抓紧时间办，车到山前必有路。”

刘华阳、李哥、马锦超，三人相视一笑，仿佛协作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工作一样。

几天后，马锦超还真在交友网站上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女孩叫孟淑萍，是福建漳州人，在厦门的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相互了解半个月，在确定彼此都不是骗子后，两人约了见面。孟淑萍土生土长的闽南人，却是南人北相，身材高大而纤细，丰乳翘臀，眉清目秀，文静而端庄。马锦超初次见孟淑萍，就被她吸引住了，时不时地打量她。孟淑萍也对马锦超十分青睐，尤其喜欢听他讲西藏和内蒙古的故事。两个彼此中意的青年人，开始频繁约会。经不住马锦超的凌厉攻势，一个月后，孟淑萍答应了做马锦超的女朋友。

李哥的关怀和建议，无疑给迷茫的马锦超指了一条路，让他找寻到了爱情。人不管身处逆境还是顺境，都需要朋友，都渴望爱情。即使再平凡的朋友，说不定也能给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改观。拥有爱情的人，从不会对生活丧失希望。真正的友情，比黄金更珍贵，真正的爱情，比钻石更永恒。

美丽善良的孟淑萍，经常给马锦超以鼓励：“放心吧！你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的，失业只是短期的，优秀而又努力的人，没有理由找不到工作。”

除了精神上的鼓励，马锦超囊中羞涩的时候，孟淑萍还拿出一万块钱帮助他。孟淑萍的收入并不高，这一万块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爱人的理解与慷慨资助，让马锦超颇为感动。他更加努力地找工作，盼望着工作稳定后，早日和孟淑萍结婚。

2022年1月份，失业半年的马锦超，获得了一家建筑公司的工作机会。刘华阳在2021年11月份时找到了一份销售工作，仅工作一个月，再度面临失业。李哥索性不找工作了，他租了一间小办公室，自主创业，做起了电商。

马锦超第一个月领到工资，立即还了孟淑萍一万块钱，并给她买了几件衣服。只见孟淑萍拿起衣服，当着马锦超的面，一件一件地在身上比了又比。这对幸福的情侣，内心如同花朵盛开一般。

刘华阳在生存线上挣扎着，但他没有放弃希望。3月的一个下午，他约马锦超到海边见面。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松软的沙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即使春日的阳光已经降临南国的大地，海风中依然带着凉意。不一会儿，刘华阳开始不停地咳嗽。“海边有点冷，咱们去奶茶店坐一会儿吧。”，马锦超提议。

“可以！那走吧！”，刘华阳答复。

两人来到前埔南区的一家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找个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刘华阳深吸一口奶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憨厚的表情，跟马锦超第一次见他时一个样。随后，刘华阳关切地问道：“你和淑萍准备啥时候结婚呀？”

“计划今年结婚。”，马锦超略显得意。

刘华阳接着说：“尽早吧，我还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马锦超回以微笑。刘华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奶茶杯，又擡头看了看马锦超，貌似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马锦超也觉得奇怪，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大概五分钟后，刘华阳终于憋出了一句：“小马，我最近很困难，你能不能先借我两三千块钱？”

“可以，先借给你三千吧。”，马锦超爽快地说。

马锦超的答复，使刘华阳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连忙说：“谢谢！谢谢帮助！”

马锦超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微信，给刘华阳转了三千块钱。刘华阳也拿起手机，立刻点了查收。

眼看快到中午了，两人商量一下，午饭打算去附近的河南饭店吃烩面。他们起身来到收银台，还像往常一样争着付款。马锦超毕竟比刘华阳年轻，反应也快，他先扫了收银台上的收款码，并利落地付了款。出了奶茶店，阳光洒满了他们全身，两人乐呵呵地朝饭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