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鄂尔多斯
难忘鄂尔多斯
马锦超从西藏回来后,运气还算不错,只用十来天时间,就找到了新工作。有了一定工作经验后,研究生学历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马锦超找的新单位,是一家环卫行业的上市公司,有上万名员工。他应聘的是子公司储备总经理岗位,工资待遇一般,但招聘要求不低——年龄三十五岁以下,研究生学历,三年以上企业管理经验。这三项硬性要求,正好他都满足。
马锦超去新公司报到后,先在厦门总部待了七天。七天里,各种培训、考核与座谈,轮番上演。七天后,总经理大手一挥,将马锦超派到了福州,开始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实操培训。到了福州,马锦超先从清洁工干起。他身着环卫工作服,在大街上辛勤地清扫垃圾。10月份的福州,天气依然炎热。路面晒得像平底锅一样滚烫,他的工作服被汗水浸湿了又变干,然后再浸湿,再变干,一天不知要经历多少次干湿交替。若是遇到了风雨天,环卫工人得照常上班。躲雨的时候,沿街的商贩都会给马锦超提供方便。过往行人,看到这个身强力壮、相貌俊朗的年轻清洁工,都十分好奇。有热心人给汗流浃背的马锦超送来水果和面包,闲暇时,也有人跟他聊天拉家常。甚至,还有退休的老人,要给马锦超介绍对象。马锦超当了半个月清洁工,体会到了环卫工作的辛苦,也感受到社会上还是好人多。普通劳动者的善良,与民营企业老板的丑恶,真是天壤之别!
经过考核,马锦超快速达到了清洁工的岗位要求,随之进入下一岗位的实操训练。清洁工组长,公厕管理员,垃圾转运员,车队长,环卫主管,财务专员,人事主管,督察主管,总经理助理……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马锦超经历十几个岗位,并通过了重重考核。转正后,他又被调回厦门,等待总部安排岗位。
马锦超听说公司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中标了新项目,不久将在当地设立子公司。子公司正副总经理的人选,尚在挑选之中。三十三岁的马锦超,孑然一身,家人都希望他在厦门或是周边工作。等一切稳定下来,找个女朋友,尽早结婚。这个时候,他真心不想再去福建省外工作。怎奈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总部领导还是瞄上了马锦超。集团总经理把马锦超叫到办公室,泡了一壶上品铁观音,两人边喝茶边谈工作。总经理时年三十五六岁,略显疲惫。他介绍了一番鄂尔多斯项目的情况,马锦超表现得不冷不热。见这情形,总经理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鄂尔多斯现在有个子公司副总经理的空缺,你愿意过去任职吗?”
“我才入职三个月,对公司的内部流程还不太熟悉,我去合适吗?”,马锦超反问道。
总经理呷一口浓茶,笑眯眯地说:“流程不是问题,可以边工作边了解。派福建同事过去,较难适应内蒙古的气候。你是北方人,又在西藏待过,适应气候应该很快。我看,目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听总经理这么说,马锦超深知不去不行了。他也呷一口茶,趁品茶的功夫思索了一下。马锦超放下茶杯,干脆地说:“既然公司信任,我去也行。能否把副字去掉?我干脆就去当子公司总经理好了。”
集团总经理又替马锦超倒上了茶,他略显严肃地说:“总经理的人选已经定好了,你就过去从副职做起吧!”
见已没有商量余地,马锦超笑着说:“那就全听公司安排,您让什么时候出发,我就什么时候启程去鄂尔多斯。”
显然,集团总经理对马锦超的回答很满意,他向马锦超伸出了大拇指。
2019年12月底,马锦超背上行囊,与子公司总经理一起,开启了内蒙古之行。子公司总经理名叫曹福海,是马锦超的直接上级。两人去内蒙古的途中,相互聊着各种话题。曹福海比马锦超还年轻一岁,他的履历,让马锦超深感惊讶。他高中毕业踏入社会,先后从事过溜冰场营业员、网吧管理员、ktv服务员等职业。二十六岁的时候,曹福海取得了自考大专学历。后来,他通过托人找关系进入了公司。入职六年,赶上公司大发展的时机,曹福海从基层混到了公司中层。早在与曹福海见面之前,马锦超就听老员工说过,曹福海能力一般,为人处事不大气,在公司人缘极差。不受待见的曹福海和刚入职不久的马锦超,被总部派到鄂尔多斯担任正副总经理,看来总部真是无人可用了。
两人到了鄂尔多斯,立即开始在市区摸排环卫工人的作业情况。没两天,马锦超就明白了为何曹福海不受待见。曹福海一身休闲装,穿运动鞋。马锦超身穿西裤和皮夹克,脚穿皮鞋。他们的装束,走在大街上再正常不过了。两人同行出去办事,一切都挺顺利。不料曹福海对马锦超吹毛求疵,再三指责马锦超的装束不够休闲。为了维护团结,马锦超一笑了之,并未与其争论。工作中马锦超接触过不少人,他深感曹福海是心胸狭窄之辈。摸清了市区的环卫作业情况,总部又派来三个人,支援曹福海和马锦超开展工作。五人做了分工,制定了工作计划,紧锣密鼓地筹备新公司。那段时间,他们经常忙碌到深夜。白天四处跑,到各个机关单位办事,中午开小会,连打个盹儿都成了奢侈的事。大家顾不上吃饭是常态,一边开会,一边啃面包的情形屡见不鲜。这样的节奏持续了一个来月,他们注册了公司,装修了办公室,招募了团队,并制定了规章制度。2020年1月底,子公司总算是运转起来了。总部对他们的工作效率还算满意,几人紧绷的神经,暂时得到了放松。
公司运营过程中,新的问题不断涌现。先是管理上,曹福海对其他管理人员都不信任,并强调他个人的绝对权威。各部门事无巨细,曹福海都要亲自发号施令,越级指挥、越级汇报每天都在上演。马锦超和其他管理人员的职务权限,被曹福海剥夺的一干二净。受过正规管理学教育的人都知道,频繁进行越级指挥、越级汇报,是企业管理的大忌。曹福海这种胡子眉毛一把抓的管理方式,不仅使企业运转的效率极低,还引发了主要管理人员和他的矛盾。到头来,曹福海什么工作也没抓好。总部下达的收入指标、利润指标,都无法完成。最让人头疼的还不是收入和利润,而是安全事故。到2020年7月份,子公司才成立半年时间,不同程度的安全事故已出现三四起。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对公司发出了警告,总部也对鄂尔多斯子公司主要管理人员做出了惩戒。如此一来,大家对曹福海更加不满了。
除了工作能力遭人诟病外,曹福海的个人修养也是公认的差劲。他只要心情不好,不管在什么场合,随时都会对身边的人发火。被他斥责的管理人员,常常觉得莫名其妙。时间长了,大家也不再惯着他,跟曹福海争吵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公司里六十多岁的门卫大爷,都跟曹福海吵的激烈异常。鄂尔多斯子公司内部不团结的问题传到了厦门总部,集团副总经理亲自来了解情况。全体管理人员,都将矛头对准了曹福海。总部领导对他做了严厉批评,并声明如再不改正,将面临被撤职的处分。自那以后,曹福海的不当行为明显收敛了,子公司的运营也顺畅了不少。
工作越来越顺利,马锦超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看看鄂尔多斯的风光。鳞次栉比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辆,展示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骏马纵横驰骋,羊群像流动的云朵。牧羊人轻轻挥舞手中的鞭子,高声唱着动人的歌谣。不同于西藏人的淳朴,内蒙古人的豪爽深深地触动了马锦超。大快朵颐的快感,让人难以忘怀。
马锦超本就性格随和,他在鄂尔多斯认识了不少当地的朋友。其中有个叫张思勤的女人,跟他最是投缘。张思勤年龄比马锦超大两岁,当时刚离婚不久。她有一个五岁的男孩,跟着前夫生活。张思勤十分爱美,每次外出,无不是衣着得体,妆容秀丽。三十五六岁的她,从外表上看,倒像是二十五岁。这样一个精致的女人,行事却不拘小节。张思勤经济条件优越,开了几家服装店和饭店,生意红火。凡是朋友遇到了困难,她有求必应,颇具豪侠气概。闲暇的时候,马锦超常常和张思勤待在一起。他们虽相识不久,却无话不谈,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
内蒙古人普遍都有好酒量,每次和张思勤吃饭,马锦超必定会喝醉。张思勤会将马锦超送回住处,扶到床上,再帮他脱去鞋袜和衣裤,盖好被褥,然后离去。时间一长,感情上孤寂的马锦超,难免对张思勤产生了依赖。
鄂尔多斯的冬天,来的总是那么早。冬日的晚上,马锦超和张思勤各自喝了半斤白酒。不胜酒力的马锦超,已然醉的晕头转向了。她照常送马锦超回住处,像温柔的老婆一样,小心地将马锦超扶上床。但这一次,是马锦超为她脱掉了鞋袜和衣裤。两人紧紧地拥抱,忘情地抚摸、亲吻,直到完全进入佳境。那一夜,两人都激情四射,堪比二十多岁时的状态。情和欲,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只要一见面,总是迫不及待地行乐。张思勤开着她的越野车,载着马锦超,去过郊外,去过草原,去过酒店,也去过她的家。两个孤寂的人,彼此慰借着身体和心灵。他们彻底醉倒在爱和性酿造的美酒里,生活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彼此身上。
2020年,子公司实现了八千多万的净利润。马锦超拿到十三万多的年终奖,把之前因网络赌博欠下的债全部还清了。他还花三四万块钱,给张思勤买了高档化妆品。工作和生活,逐渐稳定,两人的爱,也更显热烈。
进入2021年,马锦超已三十四岁。远在厦门的父母,越来越为他的婚事担忧。每次通电话,父母都催促他赶紧找个女朋友。马锦超和张思勤都想天长地久,他们商量着未来,也做了结婚生子的打算。当马锦超将他和张思勤的事告诉父母时,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父母无法接受马锦超娶一个离异且生过孩子的女人,更不想他未来定居鄂尔多斯。一边是父母坚决的态度,一边是张思勤殷切的期望,还有马锦超内心无法平息的情愫和□□。这三股力量,在他的身体和心灵里相互撕扯。马锦超感到自己的身心要被撕裂了,却没有勇气做出选择。
即便陷入了感情的漩涡,但在工作中,马锦超一点也不敢马虎。他负责的几个部门,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下班后,他和张思勤经常去蒙古餐厅。要一大盘烤羊肉,两瓶白酒,再点三个下酒菜。蒙古族歌手唱着祝酒歌,他们用硕大的银碗狂饮,实打实的借酒浇愁。下班前和下班后,马锦超简直判若两人。
2021年4月份,南国的春天早已喧闹起来。草原上的风裹挟着沙尘,吹进了鄂尔多斯的大街小巷。马锦超正在鄂托克西街上检查环卫作业情况,公司的行政经理小王打来电话,告知马锦超他的父母来了公司。厦门在中国的东南沿海,鄂尔多斯在中国的西北腹地,两地相隔两千多公里。父母突然来访,马锦超深感意外,他立即返回公司。见到脸色沉重的父母,马锦超问道:“爸妈咋突然来鄂尔多斯了?”
父亲说道:“原本想事先给你打个招呼,但想到你工作忙,怕麻烦你,我们就自己过来了。”
“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吗?”,马锦超追问道。
“家里没啥事,你三十四了不成家,跟个离婚生了孩子的女人相好,我和你爸过来看看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母亲气愤地接过话茬。
马锦超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先前那几乎要撕裂他身心的三股力量,此刻仅剩下了一股。这股力量就像一把钝刀,快要刺穿却又无法穿透他的躯体。他闷声给父母沏茶,手忙脚乱中,还将开水溅到了手腕上,却丝毫没感到疼痛。
沉默半晌的父亲,说明了此行的目的:“我只有你一个儿子,现在你妹都三个孩子了,你还不把成家当回事儿!这次过来,俺俩准备把你带回厦门。现在的工作,不行就辞了吧,回厦门也饿不死你。”
马锦超跟父母面对面坐着,只顾喝茶,不敢看父母的眼睛,也不敢说一句话。父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下:“我们先回酒店,你自己准备一下吧。”言毕,父母起身离开了马锦超的办公室。
自那天后,父母在鄂尔多斯待了一个星期,马锦超陪伴他们游览了当地的风景名胜。期间,他说服父母先回厦门,自己把公司的事处理个差不多再离职。马锦超将父母送上返程的航班后,他离开机场,没有回公司,而是约了张思勤在一家饭店见面。之前马锦超怕张思勤伤心,并没有告诉她父母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事已至此,马锦超不得不将父母的态度告知张思勤了。张思勤听后,泪如泉涌。她深情地望了望马锦超的眼睛,轻抚了下马锦超那棱角分明的脸。然后拿起餐桌上的纸巾,擦干眼泪和鼻涕,径直起身离去。
父母回到厦门的家中,还是不断地催促马锦超辞职。马锦超不胜其烦,最终向总部递交了辞呈。
2021年6月27日,马锦超告别了鄂尔多斯的同事,乘坐张思勤的越野车,直奔伊金霍洛机场。登机前的最后一刻,张思勤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并安慰他说:“把姐忘了吧,回厦门找个好女孩赶紧结婚。”马锦超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最后一次抚摸张思勤的秀发,依依不舍地走进了登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