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离开平江
车轮卷着黄烟,轰隆隆碾过土路。
那辆老解放卡车跟憋着股邪火似的,“嗷”一嗓子就蹿了出去。
把平江县城灰头土脸的影子狠狠甩在了屁股后头,直到后视镜里连个人毛儿都瞅不见了。
孟江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冰凉冰凉的。
他扭过头,瞅着旁边驾驶座上跟没事人一样的许向前。
许向前一只胳膊肘子随意地搭在摇下来的车窗框上,眼睛盯着前头坑坑洼洼的土道儿,侧脸在昏黄的光里绷着,稳得像块山里的石头。
好像刚才在平江县城口,面对那群地痞流氓,三言两语就把事儿平了的人不是他。
孟江喉咙眼儿发干,一股子后怕劲儿“腾”地顶上来。
他这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走南闯北也见过点风浪,今儿个差点因为自己一时脑瓜子发热,把哥几个全给折进去。
“向前……”他嗓子眼儿发紧,声音跟砂纸磨过似的,“哥……哥对不住你。刚才……我他妈太虎了,差点坏了大事。”
后头坐着的王铁、王山哥俩也探过脑袋。
王铁挠着后脑勺,闷声闷气。
“向前哥,俺也以为非得干一架了!那帮犊子太他妈不是玩意儿了!”王山紧跟着点头:“就是!俺俩拳头都攥出水儿了!”
许向前没回头,就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俩一眼,嘴角扯了扯,算是笑过了。
“孟哥,铁子,山子,”他开口了,声音不高,但压得住发动机的动静,“咱出来,图啥?”
仨人都一愣。
“赚钱呗。”王铁想也没想就秃噜出来了。
“对,赚钱。”
许向前脚下油门又踩深了点,卡车猛地一颠。
“既然是奔着钱来的,那啥最金贵?是本钱!咱的本钱是啥?不是那几斤干巴鹿肉,也不是兜里那几张票子。”
“是这铁疙瘩(指卡车),是车上还没拉回来的货,更是咱哥四个!”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人囫囵个儿,车囫囵个儿,钱揣兜里,这才是正理儿!”
“在人家的地头上,跟坐地虎硬碰硬?那是缺心眼儿才干的事儿!”
“打赢了咋样?咱挂彩,车砸烂,耽误工夫,条子一来还得盘问半天,耽误了去内蒙,得少挣多少?打输了?”
许向前鼻子里哼了一声,“更别提了,钱货两空,人还得躺炕上哼哼。为了争口鸟气,把吃饭的家伙事儿都搭进去,值当吗?”
这番话,像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把孟江和王家兄弟心里那点子火星子彻底浇灭了。
孟江脸上臊得通红,吭哧瘪肚地说:“可……可这也太窝囊了!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东西顺走?”
“窝囊?”许向前轻笑一声,带着点说不出的劲儿,“孟哥,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今儿个咱低个头,是为了明儿个能把更多的票子揣进自己兜里。那几斤破鹿肉干,值几个大子儿?”
“能换咱一路平安,顺顺当当把这趟买卖做成,那就是赚了!这不叫窝囊,这叫盘算!”
他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心里。
“都记着,咱就一个目标:赚钱,让家里老小过上好日子!但凡跟这目标拧着劲儿、给咱招灾惹祸的事儿,有多远躲多远!逞英雄?最他娘的要不得!”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只剩下发动机的嘶吼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嘎吱声。
孟江耷拉着脑袋,手指头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搓着。
他一直觉得自己够油滑,够老江湖,可今儿个才咂摸出来,跟许向前比,自己那点道行,嫩得跟生瓜蛋子似的。
王铁和王山互相瞅了一眼。
以前,他们就知道许向前打猎是把好手,是能带他们吃上肉的大哥。现在才猛醒过味儿来,许向前不光有打老虎的狠劲儿,更有揣摩人心的弯弯绕绕!
跟着这样的人,心里头踏实!那是能把命交出去都放心的踏实。
一路颠簸,当天色擦黑,远处终于亮起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时,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白城,到了!
卡车没往城里头扎,在许向前的指点下,七拐八绕,钻进了一片红砖厂房和低矮平房扎堆儿的工人区。
空气里一股子煤烟味儿,还混着机器停了工的余音。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家国营招待所门口。那招牌的漆皮都剥落了,在昏黄的路灯底下,瞅着有点破败。
“就这儿了。”许向前熄了火,拉上手刹,“先住下,明儿一早,咱去军分区。”
孟江和王家兄弟跳下车,活动着僵硬的筋骨,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陌生城市。
对他们来说,能囫囵个儿到地儿,这趟活儿就算成了一大半。
可许向前的目光却越过了眼前的招待所,投向了远处工厂那黑黢黢的烟囱和那片比县城亮堂得多的灯火。
平江那帮地痞,在他盘算里,顶多算个开胃小菜,连个响屁都不算。
他扭过头,看着一脸疲惫却又透着兴奋的仨人,平静地说:“都打起精神来,咱的好日子,才他娘的刚开头。”
招待所的床板硬邦邦,翻个身嘎吱嘎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