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全数殉国
仲夏的京城虽然比不上南边炎热，可是中午烈日炙烤下，连空气都有些扭曲变形，城门口的守卫靠在阴凉处昏昏欲睡，周边的摊贩、来往的行人也都有些无精打采，在沉闷的气氛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所有人。
只见一个浑身泥垢，满脸脏污、盛暑天里还着厚厚盔甲的士兵骑着一匹同样脏兮兮的马疾驰而来，马蹄落地，虽然发出哒哒的重音，可细听来，却是沉重而无力。
守卫一个激灵，直起身来，就要拦马，那人却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来，张开皲裂的嘴唇厉声道：“战场急报！须呈陛下！”说完，又从腰上拽下一块令牌，守卫看清之后，忙不迭将人放进去。
疲惫的战马沿着京城的中轴线穿过，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穿过乞丐云集的小巷，又穿过达官贵人的宅区，最终在宫门口停下，随着小兵紧勒缰绳的动作，身下的马匹像是泄了口气一般，随即倒地不起，将小兵的半条腿压在下面。
这小兵也是累极了，竟也没有翻身起来的力气，只是从怀中掏出那块写满字的布，努力举到宫门口的守卫面前：“军情急报，速呈陛下！”
一个守卫连忙接过布块转身去找领队了，又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扶到阴凉处，灌了水和干粮下去。
守卫急色匆匆地穿过皇宫，直直找到了御书房门口的秋阳：“秋统领，边关急报，一个小兵送来的，身上满是汗泥，已经晕过去了。”
秋阳接过布块：“知道了，有劳。”
原本这块布匹在小兵手里的时候，并无任何违和感，只觉得浑然一体，可是当它被交到夏北辰手里的时候，才生出一些格格不入来。
夏北辰雪白描金的衣裳更衬得这块写着军情的布块脏破不堪。
秋阳素知夏北辰喜洁，便主动将布块打开轻轻放在案上，不需夏北辰经手，也方便他能看到内容。
夏北辰右手提着毛笔，用笔头轻对比着读完了所有内容，读完之后，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然而眉头还是紧蹙在一起，像是有些庆幸，又好像有些沉重。
秋阳试探地开口道：“陛下？”
夏北辰睁开眼道：“朕没事，打退了。”
“那就好，陛下也可放心了。”
“边境线压到了风沙堡，而且，信上说，所有将士，全部殉国。”
听到全数殉国的时候，秋阳的瞳孔瞬间睁大：“全数殉国？”
“嗯，韩将军，透露假地图诱敌深入，原想一举歼灭，谁知半途被识破。便带着所有的水油，全部浇入沙漠深处，制造流沙，将自己和敌人困死在沙漠中。
虞国折了七成兵士，心中忐忑，便暂时退了。”
“七成？”秋阳有些不明白，既然韩鹰扬的所有手下全部都没了，那即使只剩下三成，也该乘机突进啊，怎么会忐忑没底。
毕竟三对零，那是稳赢的。
夏北辰脸上露出一些嘲讽：“是啊，韩将军算无遗策，走之前，将那份军队名单有意泄露给了虞国。”
秋阳一时有些语塞，他明白了为什么夏北辰脸上会露出这样的嘲讽。
那份士兵的名单，里面有不少吃空饷的名字，只记了名字，并没有人，真正奔赴战场的，都不到名单上人数的七成。
虞国收到这份名单，看层层的审核和批阅痕迹，以及在朝廷多年备案才会有的盖章印鉴，自然会信以为真，清理完战场之后发现人数对不上，便以为夏国还有隐藏的力量没有出场，而自己又受了大创，所以不敢贸然继续打下去。
总之，韩鹰扬把能用到的所有条件，都用到了极致，才将这场反击战艰难地打下来，而睿武皇帝四位大将的最后一位，也终于如愿埋在了战场之上。
秋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道：“韩将军戎马半生，最后一仗，也赢得漂亮，虞朝已经退兵了，至于失去的城池，总会拿回来的，以后日子还长。”
夏北辰没有反应，毛笔上的墨汁滴到了衣裳上，他才放下毛笔起身：“更衣吧。”
秋阳点头，转身出去，想给夏北辰找件衣裳换。
刚刚转身，便听到夏北辰道：“算了，去看看娇娇吧，凤仪宫里也有衣裳。”
秋阳闻言点头，毕竟夏北辰现在的情绪算不上好，去凤仪宫里待一会，或许能好一些。
一一一
凤仪宫里，任娇娇正和昆夏逮着小灰灰研究它的狼毛，门口传来通报声，任娇娇和昆夏便放下手里的小灰灰起身，身上的手忽然没了，小灰灰也翻身起来站在一旁，看起来，像是两人一狗在齐齐等着欢迎夏北辰一样。
任娇娇：“昆夏，倒茶。”
昆夏应了一声，去拿水杯和茶壶，任娇娇细细看上去，好像夏北辰心绪不是很好。虽然近日为了虞国的事，他一直都没有很高兴，可是今日的状态，又明显区别于之前。
之前的忧虑之中，总是带了些担忧、不安。而今日的心虚，仿佛又是难受，像是在胸口憋了一口气一般。
任娇娇率先看向秋阳，似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北辰却道：“别看他了，朕和你说。”
秋阳闻言，知趣地退下，夏北辰指着身上的墨迹道：“衣裳脏了，先换衣裳吧。”
任娇娇才看到那块墨水，在雪白泛金的衣裳上十分惹眼。
“昆夏，拿件衣裳过来。”
昆夏去拿衣服，两人便去了内殿，夏北辰低头解腰带，想要把外裳换下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解了半天却没解开。
任娇娇这才发现了一点异常，主动伸手，想要帮他解开衣带，谁曾想，手刚伸过去，便有一滴眼泪砸在自己手背上。
任娇娇像是被打了一下，手腕立刻换了方向，去拉夏北辰的衣袖。
又有两滴眼泪砸在地上，溅出一些细小的水渍。
任娇娇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放在他的左肩上，往前凑了两步，看清了他脸上的神色。
眼睛红了一圈，眉头皱在一起，极力隐忍痛苦的样子。
任娇娇抬手，大拇指便顺着夏北辰的下眼睑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要为他拭泪，又像是是在安抚。
夏北辰反手抓住自己脸上的这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前，抬头便是红红的双眼，水汪汪地聚了一层水汽，已经生出了浅浅的抽泣，胸口一起一伏的变化都被任娇娇的左手感受的明明白白。
人前不苟言笑的年轻帝王，此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抽抽搭搭地一句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