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朗月

一直到天黑，韩鹰扬才疲惫挥手，让两人离去。

赵天翼心事重重出门的时候，心中十分惴惴，韩鹰扬的谋划，与其说是歼敌之法，不如说是玉石俱焚。

可是事实就在面前，夏国的军队外强中干，每每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都是从前就跟着韩鹰扬的，才勉强撑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来。

但每每作战之后，这些人就要折损一些，等到虞国发现夏国的军队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草包之后，必然会疯狂反攻，所以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前，越早解决越好。

韩鹰扬的法子虽然危险，却已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已将能利用的条件利用到极致了。

风沙堡的天空，比起京城格外舒朗开阔，好像也触手可及一般，漫天的星星拱绕圆月，明明该是最热闹风光的景象，此刻赵天翼瞧在眼里，却只生出凄凉。

冷风吹在脸上，好像吹散了一些愁绪，又好像增添了一些新的愁绪。

赵天翼叹口气，信步出了院子，自顾自往外走去，想去个无人的地方看一会月亮，最后却走到校场，深夜的校场无人，他便独自走上高处，靠着栏杆坐下，只是望着天空。

十岁上，自己的父亲是韩鹰扬麾下的士兵，少年殉职，母亲体弱，听闻噩耗之后竟也一命呜呼。

彼时的赵天翼还年幼，他看不懂围绕在他身边满是关切关怀的亲戚们，并不是想照顾他，他们只是贪图父亲的抚恤金和军功奖赏。

在一群大人中茫然无措的赵天翼，忽然就看到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出现，就像天神一样，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身边的亲戚自动闪出了一条道。

他走至赵天翼身边，打量了一圈周围心思各异的众人，终于问了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面对这样一个人，他说不出一句拒绝，只是点头，就跟着离开了。

赵天翼想起往事，好像还历历在目，连三姑母那天衣角的颜色他都记得，可这确确实实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韩鹰扬还年轻，桀骜不可一世，战场上所向披靡，和其他李、许、魏三位，被并称为睿武皇帝身边的四大将。

他跟在韩鹰扬身边多年，从没见过他如此疲惫绝望........

赵天翼痴痴地靠在一旁望着月亮发呆，忽听下面有人喊他：“赵将军！赵将军！”

几声呼喊把赵天翼的思绪收回来，视线望过去的时候，下面那人已经爬上来，坐在赵天翼身边了。

“你来做什么？”

“见将军被留下，有些担心。”

赵天翼闻言，斜眼瞥了一下这个油嘴滑舌的下士，不过眼中鄙夷，却还是耐着心思和他好好说话。

“有什么好担心的，和将军多说了几句罢了。”

“我便知道，赵将军是韩将军身边第一得力之人，韩将军有什么事，什么安排，也一定是先告诉将军的。”

“怎么了？”

“没什么，这不是虞国那边蠢蠢欲动吗？想是韩将军已经想到了什么退敌之法，不如赵将军说出来，也让咱们安安心。”

“有什么不安心的？难道咱们还能打不过虞国？”

“当然打得过，这不是风言风语太多了，稳稳军心嘛！”

“风言风语？”

“是啊，赵将军不知道，军中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天天说一些动摇军心的话，我心中自然是十分不赞同，不过总有些傻子信，对咱们的士气可不好啊。”

“在军中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是犯了军法的，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回头把这些揪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军法处置。”

“赵将军说的是，这些人，做事真是的，就该军法处置。不过就算处置了他们，也不顶什么用啊，毕竟闲话已经传出去了，许多人现在都不信咱们能赢呢。”

“哼，几十年前咱们能打退虞国，如今自然也能。韩将军已经制定出了万无一失的退敌之法，到时候看他们怎么办。”

“我便知道，韩将军驰骋疆场多年，一定难不住他的，不知是什么妙计，赵将军告诉我，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赵天翼的脚蹭了一下脚下的尘土，才缓慢开口道：“沙漠中的沙丘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想来虞国人从前并不知道这事，将军打算将他们引入其中，再加以错误诱导，最后全歼。”

“什么？沙丘竟会移动？”

“连你也不知道，看来虞国那边，是铁定也不知道了。”

“哈哈，是啊，咱们哪知道这些，幸亏韩将军有筹谋，这下他们可就完了。”

“但愿吧。”

“那既然沙丘移动，咱们怎么能辨认呢？”

“咱们的画师是从京城带来的，地图绘制精细无比，能准确无误地画出来，虽说只有几日，不过也够用了。料想虞国那边全是一群糙汉子，也找不到能正确画出沙丘的画师来。”

“原来如此，既然韩将军和赵将军运筹帷幄，那咱们就放心，便只管到时候跟着两位将军上阵杀敌，最后封妻荫子了。”

说完，这人又和赵天翼寒暄了片刻，才起身离去。

赵天翼坐在原地，看着此人在月光下一步步走远，眼神微微眯起，捏在手里的枯枝被握断，最终掉在地上，融入黑暗。

军中有奸细，他自来知道，白日做了那一场戏，深夜又独自出门，为的就是看看上钩的是谁，赵天翼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韩鹰扬计划的一环，只是虽然计划顺利，面对背叛者，心里还是会生出隐隐的愤懑。

赵天翼拍拍手，从地上起来，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高挂夜空的明月，便抬腿离开了校场。

这一日，终于结束了。